第二章 青鳞咒
阿满仰头望着云层中若隐若现的龙影,沧溟的鳞片缝隙里卡着祠堂飞散的青瓦,那些破碎的陶片上还沾着五十年前的血渍。
"阿姊!
"细弱的呼唤穿透雨幕。
阿满猛然回头,看见妹妹阿宁赤脚站在晒谷场中央,单薄的中衣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青黑色的鳞片纹路。
更骇人的是女童眼眶里跃动的青火,像两盏从幽冥借来的灯笼。
老槐树突然发出裂帛般的声响,焦黑的树皮簌簌剥落。
货郎陈三瘫坐在泥水里,指着从树洞血痂里钻出的嫩芽尖叫:"成精了!
这妖树要成精了!
"新生的叶片舒展时,每道叶脉都淌过一线金光,恍若有人用龙血在绘制符咒。
阿满感觉掌心发烫。
从井底带出的龙鳞正在融化,青金色液体渗入腕间褪色的红绳——那是去年上巳节祖母用灵泉水浸泡过的五彩丝。
她忽然想起昏迷的孩童们,那些被爹娘抱在怀里的孩子此刻突然首挺挺坐起,七窍里钻出细小的藤蔓。
"因果颠倒。
"苍老的声音从槐树新绽的白花里传来。
土地公只有拇指大小,蓑衣上沾满淡黄的花粉,"丫头,你腰间那个铜瓶,当真装着救命的药?
"阿满按住粗布包袱的手一颤。
三天前她在妹妹枕边发现这个刻着蟠龙纹的铜瓶时,井水还未泛起铁锈色。
此刻铜瓶突然剧烈震动,瓶口溢出的不是药香,而是浓重的血腥气。
悬停的雨珠同时映出沧溟的面容。
他自云端垂首,龙须卷着半截断裂的锁链:"五十年前他们用龙涎诱我现形,现在该还了。
"最后一个字化作惊雷,震得阿宁眼眶里的青火暴涨三尺。
阿满在狂风中拧开铜瓶。
琥珀色的液体泼向空中倒悬的符咒,那是用反写的朱砂勾勒的"永镇"二字。
当龙涎触及符纹的刹那,整个村庄的地面开始龟裂,裂缝中涌出的不是岩浆,而是泛着珍珠光泽的泉水。
"灵泉复生了!
"里正王瘸子刚要欢呼,突然被窜出地面的槐树根缠住脚踝。
老树新生的根系如同巨蟒,将西散奔逃的村民逐个捆缚。
阿满看见村长被倒吊在祠堂残梁上,他怀里掉出的油纸包里,露出研磨成粉的龙鳞。
沧溟的龙尾扫过云层,暴雨裹着冰碴倾泻而下。
阿满突然扯断颈间红绳,沾着龙血的银锁坠入泉眼。
水面腾起的白雾里,浮现出五十年前的画面:青衣少年被铁链锁在井底,村民将滚烫的铜汁浇在他心口,只为逼出能治愈瘟疫的龙血。
"不要看!
"沧溟的幻影出现在少女身后,湿发间滴落的血雨在地上蚀出小坑。
他虚握的手掌覆住阿满眼睛,却遮不住从指缝渗入的往事——少年被剜去的逆鳞嵌在祠堂匾额后,白发道士将铜钱剑刺入泉眼时,井底传来幼兽般的哀鸣。
阿满转身抓住那截透明的手腕:"我娘亲的嫁妆匣子,为什么总是泛潮?
"她颤抖着从泉水中捞起半块龙纹玉佩,缺口处与村长家传的玉珏严丝合缝。
雾中画面骤然变幻:穿猩红嫁衣的妇人深夜跪在井边,将玉佩塞进砖缝时,砖石下压着的铜钱剑突然割破她指尖。
土地公乘着蒲公英落在阿满肩头:"你外祖父亲手往龙子心口捅的锄头,总得有人来还这笔债。
"说着朝老槐树努努嘴。
阿满这才发现,每个被树根缠绕的村民额间都浮出青鳞,像极了阿宁腰间的痕迹。
沧溟的真身突然发出痛苦的长吟。
云层中落下青金色的血,每一滴都在地面烧出焦黑的龙爪印。
阿宁不知何时爬上了井台,女童踮脚触碰悬停的雨幕,整个村庄的时空突然开始倒流!
晒谷场的裂缝重新闭合,老槐树的嫩芽缩回血痂,唯有阿满手中的玉佩愈发滚烫。
在时光逆流的漩涡里,她看见母亲临盆那夜,接生婆偷偷将龙血抹在婴儿脐带。
而当她试图抓住倒流的画面时,指尖突然传来剧痛——沧溟的龙角不知何时刺破幻境,角尖挑着一枚沾血的铜铃。
"青阳观地宫第三根盘龙柱。
"阿宁用不属于人类的声音呢喃,女童的皮肤正在龟裂,露出底下青玉般的鳞甲,"寅时三刻,龙血浸透的砖缝会开出曼陀罗。
"祠堂废墟突然升起七道青光,在空中拼成残缺的星图。
阿满认出那是祖母教过的"井宿"方位,当初镇魂铃就是按这个排列挂在井口。
她握紧桃木剑冲向井台,剑穗无风自燃,露出内层暗绣的龙形纹——原来这根本不是什么驱邪法器,而是用雷击木雕刻的逆鳞!
沧溟的龙尾重重拍在地面。
时空倒流戛然而止,暴雨重新倾泻而下。
阿满在滂沱大雨中听见锁链断裂的脆响,井底传来万千冤魂的恸哭。
当桃木剑触及倒悬的符咒时,所有雨珠都映出同一个画面:青阳观地宫深处,五根盘龙柱正渗出青黑色的血,每根柱子上都钉着半截龙尸。
"原来他们把你......"阿满的哽咽被雷声淹没。
她终于明白井底那些飘浮的龙鳞为何每片都残缺不全,明白沧溟足踝的锁链为何永远浸在血水里。
桃木剑突然迸发青光,剑身浮现出与阿宁腰间如出一辙的鳞纹。
土地公的叹息混在雨声里:"龙血浸透的地脉,总要找活人当容器。
"他指着在雨中妖化的村民,那些曾经往井里倒黑狗血的手,此刻正长出锋利的骨爪,"午时将至,若不能找到......"沧溟的怒吼震塌了半座山崖。
巨石滚落中,阿满看见妹妹彻底龙化的身影消失在井口,女童最后回眸时,金瞳里蓄着两汪血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