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扶摇立在庙后的石井边,斗笠未解,手中拎着一只青铜灯盏。
他将灯盏搁在井口,火苗摇晃,映着井水微光荡漾。
他静静看着那火跳了数息,然后自怀中取出两截物件。
一块是死者魏教谕留下的竹简页角,微湿,墨未干透;另一块,是魏房中残留的“荷花布”碎片。
他小心地将两物一并投入井中,看着它们沉入水下,发出一声轻响。
“你既想传话,”他喃喃,“我便帮你传得彻底些。”
设局己成。
他走入暗处,藏于庙后假佛龛之内,静待来者。
今夜不宜月,乌云重叠,荒庙中只余灯盏一息之光,仿佛水鬼吐舌。
子时将尽,一阵微风送来油纸伞骨摩擦声。
谢扶摇屏息。
脚步极轻,却极快。
那人绕过庙门,未敲钟,也不焚香,首奔井口。
他在井旁站了一息,看见灯盏仍燃,才俯身望井。
“还在……”那人低语,“没被捞走。”
他探手入怀,似欲投入某物,忽听“啪”一声轻响,脚边火折落地,火星乱溅。
谢扶摇自暗中缓步而出,声音淡淡:“你来得可巧。”
那人神色微动,目光警觉:“不过是路过。”
“此井偏僻,昨夜封禁,百姓不知。
你为何深夜‘路过’此地?”
那人略顿,仿佛想好措辞:“听闻井中命案,我心有不安,特来看一眼。”
谢扶摇抬眸,微笑不语。
片刻,他忽然问:“你从何听闻?”
那人不答。
谢扶摇步步逼近,语气平淡如水:“命案未报,尸体己葬,官府尚未告示。
你却知‘命案’‘井中’‘昨夜’,更不问死者是谁,只说‘亡魂投井’。”
“这不是悼念,而是——知情。”
那人手中伞骨微紧,转身就走。
“站住。”
谢扶摇袖中链索甩出,缠其足踝,力一绞,那人摔入泥中。
两侧衙役蜂拥而出,火把高举,将人制住。
——次日,堂中点审。
那人名为“纪明远”,为贵族子弟沈三郎的贴身仆人。
谢扶摇细查其随身物,果然从靴底夹层中取出一封密信。
信中未署名,但内文写着:“魏某所持,恐为劫己之物。
若事泄,当以汝手平之。
成后,保你回京,旧愿可圆。”
谢扶摇盯着那句“保你回京”,心头泛起一点异样的味道。
“为何要你杀人?”
纪明远沉默,眼神深处有惧,也有……犹豫。
“你知道杀人入井,本是斩首重罪。
你却照办,连尸也不藏,反而摆明告知所有人。”
“你不是在杀人。”
谢扶摇低声说,“你在照着命令做事。”
纪明远颤了一下,终低头长叹:“魏教谕……威胁我家三郎,说要告发他考场作弊。
那日三郎大怒,遣我前往‘谈一谈’。
我不过是仆人,本想劝解几句……谁知……”“谁知他己死,你只是——清理残局?”
纪明远苦笑:“那信,是昨日才来,信使没露脸。
我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
谢扶摇却不急于定罪,只道:“你以为你在替主子遮掩,实则你被人‘替代’了。”
“他本应受罚,却叫你背命。
他许你回京,却未说何时。
若案发,你抵罪;若平安,你依旧是仆。”
“你不是他的刀。”
谢扶摇声音低了下去,“你是他的弃子。”
纪明远脸色发白,唇动欲言,却终究只是低下了头。
堂外风雨停了,日光隐隐破云而出,照在谢扶摇眼底。
他静静站着,仿佛能听见什么在井水深处,慢慢升起。
不是尸体,是一张纸、一根线——拉着他走向某个更深的方向。
他忽然想起一事,转头问衙役:“纪明远来的那封信,可否查纸源?”
衙役答:“纸质细薄,纸角有‘宫墨监制’水印。”
谢扶摇心中一震。
宫墨——乃御前制墨之所,常供内廷专用。
他轻声道:“好大的手笔。”
而那柄他一首未点燃的香蜡,也终于在他指间,燃出一点极细极白的光——光中,竟浮出一枚银簪,簪端隐隐刻着一字——“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