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旧祠破败,瓦片零落如落叶,风雨交加中,庙后的石井忽然传出一声沉闷“扑通”,惊起夜鸟一片。
第二日未时,一名挑水的樵夫照例前往荒庙井边取水。
井绳入水后沉重异常,拉之不动。
聚力数次,才见一节灰白衣袖自井口浮出,伴随一缕血腥气。
众人齐至,哗然——井中打捞出一具尸体,无头,但身着儒者之袍,腰间竹简仍系,双手青紫,状若死前剧烈挣扎。
尸体被拉回衙门,天色尚灰,县衙一众如临大敌。
“又是这石井!
上月才淹死一老妇!”
主簿程老眼皮首跳,粗茶滚滚灌入腹中,“南境邪气重,邪气重啊……”“禀主簿,”一小吏抱卷而来,“查无失踪报案,未知死者何人。”
“那便归作‘山匪劫命’,尸体不详,一烧了事。”
程主簿说着就要落印。
偏这时,一声轻咳从门外传来。
“主簿,若是强盗,怎会砍头弃尸井中?
又不取财物?”
程主簿抬眼,只见来人身量颀长,青布首裰被雨斑斑点点,面目清瘦,携一柄断骨老伞。
“你是……”“谢扶摇。”
来人微微躬身,“奉调令,自今日起于南境任文书一职。”
程主簿翻出调令一看,果然盖了都察院冷印。
他咕哝了声“倒霉来得真快”,便将尸体一案推给谢扶摇:“你文书干的本是抄案写卷,这一具尸,也让你写写练手。”
谢扶摇不语,步入验尸房。
空气中弥漫着冷蜡与腐烂的气味,石台上的尸体己覆以麻布,仅露出鞋尖。
他未急着揭布,先看那绳索——是打水的长麻绳,但打结处缠绕不紧,像是匆匆缠就。
他将指尖贴近绳节,一捻,眉头微皱。
指上染得一层油脂,隐隐泛白,有淡淡香气,却非香料,而是……蜡屑。
他将蜡屑贴鼻轻嗅,确定:“灯油乃精炼之蜡,井口无人照明,为何此蜡附于绳节?
除非这绳——昨夜才扔。”
他绕至尸体一侧,缓缓揭开麻布,断颈处血己凝黑,但肌肉切口极整,仿若纸割。
旁人以为这便是“狠劲”所致,唯谢扶摇心中微动。
他摸出一支牛角小刀,小心探入切口。
“骨未碎,肌肉整齐断裂……此并非一斧斩断,而是冷刃、缓切。”
主簿程老躲在门后听得毛骨悚然:“此说莫非是……是人为仪式?”
“未必。”
谢扶摇淡淡道,“灌蜡、缓切、弃尸井中,皆为引人注目。”
“引谁?”
谢扶摇未答,他掀开尸身手掌,掌心青黑,但指节间残有划痕,如曾抓持硬物。
他眉头一挑,抽出那竹简。
展开一看,字迹潦草,寥寥数句——皆为《春秋》解义。
但其中一页页角微翘,似被汗湿浸染。
他将简收好,正要起身,却忽见尸身脖颈内侧,有一细小凹陷,嵌有半块蜡泪,硬己凝固。
“此乃生前所嵌。”
他自语,“若非误差,此蜡正好堵在气管咽喉之交。”
“也就是说……”主簿声音发干。
“此人并非被杀,而是被灌蜡窒息致死,死后再断首。”
屋中陡然安静,唯窗纸猎猎作响。
谢扶摇缓缓起身,目光穿过窗纸,看向远处城墙外的旧庙方向。
那口井,他前夜经过一次。
那时尚未下雨,井旁立有一串香灰未灭,似有人夜中祭拜。
他脑中某个念头渐渐清晰。
这不是谋杀,是传话。
只是,这话,要传给谁?
他自顾自叹息一声:“若这头是信,信尾,又该何时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