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得很厚，从白鹿山脉绵延至苏城脚下，天地一色，唯独那少年背影，在风雪中黑得刺目。
苏砚背着一只旧包袱，牵着一个瘦小的女孩，沿着没膝的雪路一步步向前。
他的衣裳破旧，脚上的布靴早己被雪浸湿，硬得像冰石。
他没说话，也没停下。
“哥哥……”女孩抬头看他，小脸冻得通红，声音里带着颤抖，“真的……到了吗？”
“快了。”
苏砚轻声道，“前面那道山门就是苏家。”
他望着远方，那里隐隐可见一道高大的影子，牌坊耸立、雕梁画栋，与这荒寒天地格格不入。
那是苏家，天下门阀之首、镇北之王、朝廷钦封的大族。
而他，正是这苏家主人的私生子。
他们走了整整三天，母亲尸骨未寒，便将兄妹托付给了风雪与信物。
她临死前，把一支碧玉簪塞进苏砚手中，语气微弱却坚决：“你带阿姝去苏家……你们是苏砚，是苏家骨血，他们……不会不认。”
她说完这句话，便永远闭上了眼睛。
苏砚当时没有哭，只是跪在冰冷的地上，默默用手抹去母亲脸上的雪。
他将母亲用破被包好，埋在山后那棵老树下。
那是母亲曾说过的，她与那个男人初遇之地。
他什么都没说，只背起包袱，牵着妹妹上路。
他不为尊贵，也不图富贵，只求能给妹妹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这一路上他记下了一个个方向、村落与气息，也记下了母亲口中那个名字——苏璟寒。
苏家家主，他的父亲。
•苏家的门前，雪清得像刚洗过一样，连家兵的甲胄都擦得锃亮。
苏砚站在门外，抬头看了那道写着“镇北苏氏”的金漆牌匾一眼，眼中无悲无喜，只将一支簪子递了过去。
“我姓苏，我母亲是林氏。”
“这是我父亲……留下的东西。”
家兵接过簪子，皱起眉。
玉簪通体温润，雕的是双龙戏珠，簪尾刻着极细的“苏”字，这分明是当年家主年轻时常佩之物。
“你等着。”
家兵迟疑片刻，转身入府。
苏砚站在风雪中，抱着妹妹，身形笔首得如一杆旗。
不多时，一名中年嬷嬷身穿狐裘走出府门，身后还跟着两个身材魁梧的护院。
嬷嬷站定，居高临下地打量他，眼神里满是不屑与厌恶：“你就是……林氏那贱人生下的？”
苏砚没有回答，只低声道：“母亲临终前，托我入苏家。”
“托你？”
嬷嬷冷笑一声，“你也配？”
她接过玉簪，看了一眼，面色微变，随即便猛地将簪子折断，断口锋利，血珠从她手心渗出。
“这支簪子，早就该碎了！”
“林氏当年勾引家主，是耻辱！
你一个贱种，也敢自称苏姓？”
苏砚身体一震，却没吭声。
“来人，把这两个野种丢出去，别脏了我苏家的门楣！”
两个护院当即上前，架起苏砚与阿姝就往外扔。
“放开我哥哥！”
阿姝哭喊着，拼命挣扎，脸颊贴着苏砚的肩，一边被拖走一边喊。
“哥哥，我们不是来见爹爹的吗……哥哥……”苏砚什么也没说，只死死抱住妹妹，任由他们推搡拖拽。
片刻后，兄妹被扔出苏府大门，重重摔在雪地中。
门“砰”地关上，隔绝了风雪，也隔绝了他们最后的期盼。
苏砚撑着爬起，将妹妹搂紧，轻轻为她擦去脸上的雪和泪。
他没哭，连眼睛都没红，只是从雪地里捡起那支被折断的玉簪，簪身裂成三段，像他们的家，碎得连根骨头都不剩。
他手心被簪角划开，血滴落在雪地上，融成一团鲜红。
他低头看着那团血，许久，才抬头望向苏府那高不可攀的门楼。
眼神彻底变了。
不再是悲、不再是痛，而是冷，是恨，是一把压着火的刀。
“你们不认我？”
“很好。”
“将来我踏平你们高门府第之时——这姓，我会亲手替你们抹掉。”
“林砚。”
他第一次，在心底叫出了自己的名字。
风雪中，兄妹俩一步步离开苏家。
苏砚背着阿姝，走得很慢，手臂早己麻木，眼神却愈发沉静。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走多远，也不知道该走到哪里。
城外几里处有一座废弃的破庙，是来时他无意中发现的。
他想，那里起码能遮风避雪，或许还能让妹妹撑过这一夜。
庙门破旧，一脚踹开，满是尘土。
殿中供台早己倒塌，神像只剩半张脸，眼窝空空。
苏砚把妹妹放下，又找到些干草和断木，把能拆的旧桌椅都拆了，堆到一起。
他翻出火石，一次又一次敲打着。
“咔——咔——咔。”
火星飞溅，终于落在草绒里。
火光微弱地燃起，照亮庙里两个小小的人影。
阿姝靠在苏砚怀里，脸色泛白，手脚冰凉，却强撑着不哭。
“哥……他们不要我们，是不是我不好？”
她声音像蚊子一样。
苏砚轻轻摇头，把妹妹更紧地裹进怀里：“是他们不配。”
他不知道怎么安慰她，他自己都冷得几乎要失去知觉了。
可他知道他不能倒下。
他倒下了，阿姝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风太大，庙门哐哐响着。
夜越来越黑，雪越来越重。
忽然间，一道苍老的身影出现在庙门外。
“砚儿——阿姝——”是一个老人，裹着破旧棉袄，脸冻得通红，怀里还抱着一小捆柴火。
“舅舅！”
苏砚站起身，声音微颤。
林老头，是他们娘的亲哥哥，也是他们兄妹为数不多的亲人。
“我怕你们挨冻，赶紧上山找了些柴。”
他说着把柴加到火堆里，火苗一下子窜高了许多。
“舅舅你别来了，山上冷……”苏砚喃喃。
“你娘死前托我一件事，就是护住你们。”
老人坐在一旁，手抖着拿出一个小布包，“还有点干粮，你们吃。”
苏砚接过来，打开，是半块馍和一点咸菜干。
他没舍得动，掰了两小块递给妹妹，又把一口热水喂下去。
林老头看着兄妹俩，嘴角带着一丝笑：“活着就好，砚儿，你是男子汉，要护着阿姝……”他说着说着，靠在庙壁上，闭上了眼睛。
夜深了，火光在庙中摇曳。
•天亮了。
风停了，雪也停了。
苏砚醒来，发现妹妹睡在怀里，小脸苍白但呼吸均匀。
他松了口气，正想转身叫舅舅起床，却忽然发现老人一动不动，身上盖着薄雪。
“舅舅？”
他试探着叫了声，声音里带着一点不安。
他站起身，轻轻推了推老人肩膀。
冰冷，僵硬，没有回应。
苏砚的瞳孔猛地一缩。
老人坐着的姿势没变，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根烧了一半的柴火，像是在怕火灭了他们会冷。
他只是……坐着冻死了。
苏砚跪下，眼泪无声地落下来。
“你为什么要来……”他喃喃着，声音发颤，“你若不来，或许还能活着……”“你怎么舍得丢下我……”“娘走了，你也走了……”他低下头，伏在老人冰冷的膝头，像个再也撑不住的孩子，崩溃哭出声来。
阿姝醒了，看到这一幕，也再也忍不住，扑过来抱住哥哥和舅舅的尸体，一起哭成一团。
雪静静落着，火堆熄灭，破庙中只剩两个孩子与一具老人遗体。
这个世界，终究什么都没给他们留下，除了痛苦。
•苏砚将舅舅埋在庙后那棵老柏树下。
他没有棺木，也没有祭品，只用双手一铲一铲挖出冰冷的土。
埋葬完最后一把土时，他跪在雪中，重重磕了三个头。
血从额上渗出，与地上的血雪混在一起。
他眼睛红得像鬼，声音却无比平静：“舅舅，娘走了你不放心，现在你也走了。”
“那我告诉你，从今以后，我不再求人、不再信亲、不再认姓。”
“我苏砚——”他抬起头，望着远方苏家方向，咬牙低吼：“此生与天下为敌。”
苏砚背着一只旧包袱，牵着一个瘦小的女孩，沿着没膝的雪路一步步向前。
他的衣裳破旧，脚上的布靴早己被雪浸湿，硬得像冰石。
他没说话，也没停下。
“哥哥……”女孩抬头看他，小脸冻得通红，声音里带着颤抖，“真的……到了吗？”
“快了。”
苏砚轻声道，“前面那道山门就是苏家。”
他望着远方，那里隐隐可见一道高大的影子，牌坊耸立、雕梁画栋，与这荒寒天地格格不入。
那是苏家，天下门阀之首、镇北之王、朝廷钦封的大族。
而他，正是这苏家主人的私生子。
他们走了整整三天，母亲尸骨未寒，便将兄妹托付给了风雪与信物。
她临死前，把一支碧玉簪塞进苏砚手中，语气微弱却坚决：“你带阿姝去苏家……你们是苏砚，是苏家骨血，他们……不会不认。”
她说完这句话，便永远闭上了眼睛。
苏砚当时没有哭，只是跪在冰冷的地上，默默用手抹去母亲脸上的雪。
他将母亲用破被包好，埋在山后那棵老树下。
那是母亲曾说过的，她与那个男人初遇之地。
他什么都没说，只背起包袱，牵着妹妹上路。
他不为尊贵，也不图富贵，只求能给妹妹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这一路上他记下了一个个方向、村落与气息，也记下了母亲口中那个名字——苏璟寒。
苏家家主，他的父亲。
•苏家的门前，雪清得像刚洗过一样，连家兵的甲胄都擦得锃亮。
苏砚站在门外，抬头看了那道写着“镇北苏氏”的金漆牌匾一眼，眼中无悲无喜，只将一支簪子递了过去。
“我姓苏，我母亲是林氏。”
“这是我父亲……留下的东西。”
家兵接过簪子，皱起眉。
玉簪通体温润，雕的是双龙戏珠，簪尾刻着极细的“苏”字，这分明是当年家主年轻时常佩之物。
“你等着。”
家兵迟疑片刻，转身入府。
苏砚站在风雪中，抱着妹妹，身形笔首得如一杆旗。
不多时，一名中年嬷嬷身穿狐裘走出府门，身后还跟着两个身材魁梧的护院。
嬷嬷站定，居高临下地打量他，眼神里满是不屑与厌恶：“你就是……林氏那贱人生下的？”
苏砚没有回答，只低声道：“母亲临终前，托我入苏家。”
“托你？”
嬷嬷冷笑一声，“你也配？”
她接过玉簪，看了一眼，面色微变，随即便猛地将簪子折断，断口锋利，血珠从她手心渗出。
“这支簪子，早就该碎了！”
“林氏当年勾引家主，是耻辱！
你一个贱种，也敢自称苏姓？”
苏砚身体一震，却没吭声。
“来人，把这两个野种丢出去，别脏了我苏家的门楣！”
两个护院当即上前，架起苏砚与阿姝就往外扔。
“放开我哥哥！”
阿姝哭喊着，拼命挣扎，脸颊贴着苏砚的肩，一边被拖走一边喊。
“哥哥，我们不是来见爹爹的吗……哥哥……”苏砚什么也没说，只死死抱住妹妹，任由他们推搡拖拽。
片刻后，兄妹被扔出苏府大门，重重摔在雪地中。
门“砰”地关上，隔绝了风雪，也隔绝了他们最后的期盼。
苏砚撑着爬起，将妹妹搂紧，轻轻为她擦去脸上的雪和泪。
他没哭，连眼睛都没红，只是从雪地里捡起那支被折断的玉簪，簪身裂成三段，像他们的家，碎得连根骨头都不剩。
他手心被簪角划开，血滴落在雪地上，融成一团鲜红。
他低头看着那团血，许久，才抬头望向苏府那高不可攀的门楼。
眼神彻底变了。
不再是悲、不再是痛，而是冷，是恨，是一把压着火的刀。
“你们不认我？”
“很好。”
“将来我踏平你们高门府第之时——这姓，我会亲手替你们抹掉。”
“林砚。”
他第一次，在心底叫出了自己的名字。
风雪中，兄妹俩一步步离开苏家。
苏砚背着阿姝，走得很慢，手臂早己麻木，眼神却愈发沉静。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走多远，也不知道该走到哪里。
城外几里处有一座废弃的破庙，是来时他无意中发现的。
他想，那里起码能遮风避雪，或许还能让妹妹撑过这一夜。
庙门破旧，一脚踹开，满是尘土。
殿中供台早己倒塌，神像只剩半张脸，眼窝空空。
苏砚把妹妹放下，又找到些干草和断木，把能拆的旧桌椅都拆了，堆到一起。
他翻出火石，一次又一次敲打着。
“咔——咔——咔。”
火星飞溅，终于落在草绒里。
火光微弱地燃起，照亮庙里两个小小的人影。
阿姝靠在苏砚怀里，脸色泛白，手脚冰凉，却强撑着不哭。
“哥……他们不要我们，是不是我不好？”
她声音像蚊子一样。
苏砚轻轻摇头，把妹妹更紧地裹进怀里：“是他们不配。”
他不知道怎么安慰她，他自己都冷得几乎要失去知觉了。
可他知道他不能倒下。
他倒下了，阿姝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风太大，庙门哐哐响着。
夜越来越黑，雪越来越重。
忽然间，一道苍老的身影出现在庙门外。
“砚儿——阿姝——”是一个老人，裹着破旧棉袄，脸冻得通红，怀里还抱着一小捆柴火。
“舅舅！”
苏砚站起身，声音微颤。
林老头，是他们娘的亲哥哥，也是他们兄妹为数不多的亲人。
“我怕你们挨冻，赶紧上山找了些柴。”
他说着把柴加到火堆里，火苗一下子窜高了许多。
“舅舅你别来了，山上冷……”苏砚喃喃。
“你娘死前托我一件事，就是护住你们。”
老人坐在一旁，手抖着拿出一个小布包，“还有点干粮，你们吃。”
苏砚接过来，打开，是半块馍和一点咸菜干。
他没舍得动，掰了两小块递给妹妹，又把一口热水喂下去。
林老头看着兄妹俩，嘴角带着一丝笑：“活着就好，砚儿，你是男子汉，要护着阿姝……”他说着说着，靠在庙壁上，闭上了眼睛。
夜深了，火光在庙中摇曳。
•天亮了。
风停了，雪也停了。
苏砚醒来，发现妹妹睡在怀里，小脸苍白但呼吸均匀。
他松了口气，正想转身叫舅舅起床，却忽然发现老人一动不动，身上盖着薄雪。
“舅舅？”
他试探着叫了声，声音里带着一点不安。
他站起身，轻轻推了推老人肩膀。
冰冷，僵硬，没有回应。
苏砚的瞳孔猛地一缩。
老人坐着的姿势没变，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根烧了一半的柴火，像是在怕火灭了他们会冷。
他只是……坐着冻死了。
苏砚跪下，眼泪无声地落下来。
“你为什么要来……”他喃喃着，声音发颤，“你若不来，或许还能活着……”“你怎么舍得丢下我……”“娘走了，你也走了……”他低下头，伏在老人冰冷的膝头，像个再也撑不住的孩子，崩溃哭出声来。
阿姝醒了，看到这一幕，也再也忍不住，扑过来抱住哥哥和舅舅的尸体，一起哭成一团。
雪静静落着，火堆熄灭，破庙中只剩两个孩子与一具老人遗体。
这个世界，终究什么都没给他们留下，除了痛苦。
•苏砚将舅舅埋在庙后那棵老柏树下。
他没有棺木，也没有祭品，只用双手一铲一铲挖出冰冷的土。
埋葬完最后一把土时，他跪在雪中，重重磕了三个头。
血从额上渗出，与地上的血雪混在一起。
他眼睛红得像鬼，声音却无比平静：“舅舅，娘走了你不放心，现在你也走了。”
“那我告诉你，从今以后，我不再求人、不再信亲、不再认姓。”
“我苏砚——”他抬起头，望着远方苏家方向，咬牙低吼：“此生与天下为敌。”
相关推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