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念秋跪在青玉案前,看着金错刀在烛火中淬出幽蓝锋芒。
"杨氏麒麟子,当承天机阁百年气运。
"家主杨凝的声音自十二扇檀木屏风后传来,绣满星宿图的屏风在夜风中簌簌颤动,像被揉皱的星河,"裂右耳,刻遁甲;饮鹤髓,承天命。
"青瓷药瓶骨碌碌滚到杨念秋膝前。
她拔出红绸塞,腐毒特有的甜腥混着龙脑香扑面而来。
八年前那个春夜,母亲咽气时喉间溢出的就是这般气味。
铜镜映出少女右耳后三寸处淡青血管。
金错刀突然发出蜂鸣,刀柄雕着的螭吻兽首竟渗出朱砂泪。
杨念秋想起昨夜占星时窥见的卦象——奎宿犯轩辕,正是血刃亲缘之兆。
刀锋破肤的瞬间,廊下铜铃骤然狂响。
鲜血溅上《遁甲篇》"死间"二字,墨迹遇血化作无数细小红蚁,顺着书页爬进她腕间伤口。
屏风后伸出一只戴翡翠扳指的手,将鹤髓尽数倾入翻卷的皮肉。
"啊!
"杨念秋咬碎舌尖才咽下惨叫。
腐毒如活物般钻进耳骨,她听见自己颅腔内响起春蚕食叶的沙沙声——那是鹤髓在啃噬听骨。
当啷一声,金错刀坠地,刀身上蜿蜒的血痕竟拼成"柳"字。
窗外忽有雀鸟惊飞。
杨念秋以袖掩耳,鲜血从指缝渗进翟纹腰封。
八年前柳亭晚的螭吻剑就是挑着这样的翟纹绸缎,在母亲心口绽出三尺血花。
那夜也是春分,桃花被剑气搅成胭脂雾,沾在少年染血的剑穗上。
"念秋。
"杨凝的声音突然近在耳畔,惊得她脊背绷首,"三日后申江灯会,我要见到柳亭晚的脊血。
"腐毒开始发作,右耳渐渐失去知觉。
杨念秋盯着地上那滩混着鹤髓的血迹,恍惚看见血水中浮出柳亭晚含笑的眉眼。
去年上元节,那人就是用这般神情将玉兰花簪别在她发间,剑柄螭吻兽首硌得她颈侧发烫。
"诺。
"她叩首时,一滴血泪砸碎镜中残影。
子时的更漏声里,杨念秋解开染血的耳纱。
铜镜映出右耳后狰狞的伤口——腐毒侵蚀的皮肉间,赫然浮现出半枚血色八卦。
她伸手触碰的刹那,整座栖梧苑的铜铃同时震响,檐角惊起十三只血瞳乌鸦。
春雷在云层深处翻滚,杨念秋握紧袖中雀剑。
剑格处的兰花纹路硌着掌心,那是柳亭晚去年亲手镌刻的。
她忽然想起那人说"鹤髓淬剑可破螭吻"时的神情,月光落在他睫毛上,像栖着一只垂死的凤尾蝶。
"小姐!
"贴身侍女慌慌张张撞开房门,"燕山来信...是、是螭吻剑纹!
"杨念秋展开信笺时,一片桃花飘落砚台。
信纸浸着龙涎香,字迹凌厉如剑痕:"申江月满,候卿共酌。
柳。
"雀剑突然发出清越长吟,剑鞘上霜纹寸寸崩裂。
杨念秋望着镜中自己苍白的脸,右耳后的八卦纹正在渗出血珠。
她蘸血在信笺背面写下"诺"字,最后一笔拖出长长的红痕,像一道未愈的旧伤。
寅时的春雨开始敲打窗棂时,杨念秋终于咳出第一口黑血。
腐毒顺着经脉游走,在她锁骨处凝成朱砂似的红点。
她摸索着取出枕下玉兰簪,簪头暗格里的鹤髓晶石闪着妖异紫光——这是柳亭晚给她的"解药",亦是穿肠毒药。
"死于你手我心甘情愿。
"记忆里的声音混着雨声传来。
杨念秋握簪的手剧烈颤抖,簪尖在颈侧划出血线。
窗外桃枝突然折断,惊起满庭雀鸣。
天光将明未明时,十七盏铜铃同时喑哑。
杨念秋束起染血的长发,雀剑缠上翟纹绸。
晨雾中传来遥远的祭歌声,唱的是"春刃既出,不见归途"。
当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她袖中的鹤髓晶石突然发烫。
申江的方向升起血色朝霞,恍若八年前那个春晨。
杨念秋抚过耳后结痂的伤口,那里又开始渗出带着桃花香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