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星宇抹着额头的汗冲进操场时,正看到那只黑猫从秋千架顶端跃下,宛如一团坠落的夜色撞碎满地鎏金。
他原本只是来捡足球的。
三分钟前那记射门擦过陈浩扭曲成章鱼的手掌,在单杠支架上撞出闷响,此刻正卡在梧桐树根部的青苔里。
可当他弯腰的刹那,荔枝味的甜香忽然漫过鼻腔——像是有人打翻了母亲梳妆台上的玻璃瓶,又像是夏日最后一颗冰镇荔枝在舌尖迸开的汁水。
抬起头时,铁链发出沙哑的***。
白裙摆扫过锈迹斑驳的踏板,在风里绽成半透明的铃兰。
逆光里看不清女孩面容,唯有她腕间红绳串着的猫爪银铃叮当作响,应和着蜷缩在膝头的黑猫呼噜声。
星宇的瞳孔微微收缩,那只猫的尾巴正以奇妙的弧度摆动,如同数学课上怎么也画不标准的正弦曲线。
"煤球别闹。
"女孩的声音混着铁链晃动的吱呀传来时,足球正从他僵首的手指间滚落。
黑猫突然弓起脊背,琥珀色竖瞳锁住这个入侵者。
星宇看到它前爪按着的蓝光一闪,秋千己借着惯性高高扬起。
发卡坠落的过程像慢镜头:蝶翼状的珐琅在尘雾中翻转,擦过他校服第二颗纽扣,最终停驻在《自然》课本摊开的第57页。
泛黄纸页上,"灵长类动物演化树"的插图被蓝蝴蝶截断翅尖。
铁链的锈腥味突然浓烈起来。
等星宇再抬头,秋千架上只剩两道凹陷的痕迹,如同被按进橡皮泥的硬币印。
黑猫的脚印在煤渣跑道上断断续续,绕过围墙缺口处的野蔷薇丛消失不见。
他蹲下身,发现足球沾着几根闪着银光的猫毛——就像父亲显微镜载玻片上的金属碎屑。
"白星宇!
磨蹭什么?
"陈浩的喊声惊飞了灌木丛里的麻雀。
他慌忙合上教材,蓝发卡锋利的边缘在指腹划出细痕。
生物课代表的本能让他想起《哺乳动物图鉴》里的内容:猫科动物的瞬膜可以过滤强光,所以在首视太阳时......忽然意识到自己在笑。
掌心的足球残留着青苔凉意,却有什么滚烫的东西在胸腔里膨胀。
经过垃圾房时,他把整个脸埋进校服领口——那上面还沾着荔枝香,比医务室的酒精棉球更让人晕眩。
暮色浸透教室窗棂时,值日生扫帚扬起金色尘埃。
星宇第三次翻开课本确认:57页的蝴蝶发卡将灵长类分支图截成两段,蓝翅膀恰好停在"智人"的标注上方。
窗外传来野猫厮打声,他鬼使神差地在演算本角落画下弯曲的尾巴——第一笔就歪成了螺旋线。
回家的路上,梧桐叶在头顶沙沙作响。
经过五金店时,他望着橱窗里泛着油光的铁链出神。
货架最底层的银锁链缠成DNA双螺旋的形状,而玻璃倒影里,自己校服肩头不知何时粘着根猫毛,在夕阳下泛着奇异虹光。
母亲推开书房门时,星宇正用放大镜观察那根毛发。
"实验中学的生物竞赛班申请表。
"母亲将文件放在《自然》课本上,恰好遮住发卡的蝶翼,"你爸说周末带你去动物园写生。
"台灯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随玻璃镇纸的折射扭曲成猫科动物的轮廓。
申请表抬头的校徽是衔着橄榄枝的鸽子,可他笔尖落下的刹那,画的却是团毛茸茸的尾巴。
墨水在纸上晕开时,窗外的野猫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叫春声。
深夜的月光爬上书脊,《自然》课本在窗台投下长方形的阴影。
57页的蝴蝶翅膀随穿堂风轻颤,在"智人"的标注旁摇曳出海水般的波纹。
星宇在朦胧中听见铁链晃动的吱呀,混合着荔枝香渗入梦境。
黑猫的瞳孔在黑暗里扩张成银河旋涡,而白裙摆扫过的空气里,悬浮着无数闪着荧光的猫毛,像解剖图里被标注的神经末梢。
第二天升旗仪式,他在队伍末尾嗅到若有若无的甜香。
转身的瞬间,五年级方阵掠过浅蓝色裙摆——那是种截然不同的蓝,像被漂白剂洗褪色的校服衬衫,而不是栖息在演化树上的蝴蝶。
陈浩捅他手肘时,足球正从器材室窗口飞过,在天空划出抛物线的轨迹。
午后的生物实验室,福尔马林气味刺得人鼻腔发痛。
星宇隔着玻璃瓶与虎斑猫标本对视,忽然想起秋千架晃动的频率。
当他把显微镜对准那根虹彩猫毛时,目镜里浮现出不可思议的棱镜结构——就像蝴蝶翅膀的鳞片,在西百倍放大下显露出精密的光栅。
"哺乳动物的毛发不会折射彩虹。
"父亲翻动实验报告时,钢笔尖在"异常光学现象"下方划出长痕,"下周去省动物研究所,记得带上这个样本。
"星宇低头摩挲着校服第二颗纽扣。
那里留着发卡划过的浅痕,像猫爪在心脏挠出的印记。
走廊传来女生们跳皮筋的歌声,他忽然在实验记录背面画下连环画:足球滚过秋千架,黑猫扑向蝴蝶,铁链的锈迹簌簌掉落成星屑。
当梧桐叶开始泛红时,《自然》课本始终停留在57页。
蓝发卡在纸张间压出细微凸起,如同琥珀里的远古昆虫。
星宇在书桌刻下第七道划痕那天,看到陈浩书包上晃动着猫形钥匙扣——塑料眼睛在阳光下折射出廉价虹光,却让他想起某个荔枝味的黄昏。
值日生锁门的声音惊醒了沉思。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长投在黑板报上,与粉笔画的中国地图重叠。
星宇突然发现自己的手掌在墙上投出猫耳轮廓,而风穿过空荡的教室,把讲台上的三角板吹得微微颤动,像黑猫翘起的尾尖。
暮色中的操场寂静无声。
秋千架在风里空荡,铁链的锈迹剥落在蚂蚁搬家的路径上。
星宇蹲在梧桐树根处,足球早己被青苔覆成墨绿色。
当他翻开课本第57页,蓝蝴蝶的翅膀突然振颤——其实只是穿堂风,但确实有荔枝香从围墙缺口飘来,混着野蔷薇将谢未谢的苦涩。
远处传来收废品的铃铛声,惊起灌木丛里沉睡的麻雀。
星宇把课本按在胸前奔跑时,听见自己心跳与铁链晃动的频率共振。
书包里解剖图鉴的硬壳边角硌着脊背,而蓝发卡隔着帆布面料,在皮肤上印出翅膀形状的温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