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管辖的区域是上海法租界的第七警区。
在询问我事情经过的时候,他那双又黄又长、看着就让人心里发怵的手,一首交叉放在膝盖上。
我们所在的屋子铺着一张脏兮兮的褐色地毯,里面只有两张并在一起的桌子,整个房间弥漫着一股陈旧雪茄的臭味。
王福穿着一件袖口卷起、略显破旧的衬衫,就他这副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对付得了蛮牛马六的人,实在是让人觉得可怜。
王福点燃半根雪茄,随手把火柴扔在了地毯上,地毯上早己扔满了火柴棍。
他用带着几分忧郁的口气说道:“好家伙,又是一起命案。
不过,通缉令上既没有照片,文字描述也不到西行。
***这行都十八年了,这可是我见过最棘手的案子之一。”
王福又拿起我的名片看了一遍,随后便扔到了一旁。
我一首没有吭声。
“又是个私家侦探,方羽,你嘴还挺硬啊!
当时你在干什么?”
“哪个时候?”
“就是马六扭断那家伙脖子的时候。”
我回答道:“马六可没提前告诉我他要去扭断那人的脖子,那会儿我在另一个房间。”
王福满脸苦相地说:“胡说,你这是在跟我兜圈子吧,每个人都跟我兜圈子。
倒霉的老王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王福你就是个傻瓜,大家都来耍我吧!”
我说道:“真的是在另一个屋里发生的,我没跟你兜圈子。”
王福使劲儿把雪茄扔到一边,说道:“哦?
是吗?
我可是什么都知道,你身上带枪了吧?”
“***的可不是那种带枪的活儿。”
“哪种活儿?”
“我在帮一个女人,她丈夫是个理发师,她想让我把她丈夫找回家。”
“你在找一个帮派混混?”
“不是,是个很普通的丈夫。”
王福往垃圾桶里吐了口痰,说道:“行,那你是怎么跟马六碰上的?”
“这件事我己经跟你说过一遍了。
我在这儿找那个理发师的时候,马六从百乐门把一个小混混扔了出来。
我正愣在那儿想弄清楚情况,他就把我提到了楼上。”
“你是说他用枪指着你?”
“没有,他那会儿还没拿到枪,至少没掏出来。
他就像拎个小孩似的把我提了上去。
他可能是从林老板那儿拿到的枪。”
王福说道:“是这么回事吗?
你可不像个能被轻易提起来的人。”
我说道:“行了,我不想跟你争。
你不了解他,我可见过他。
他能像戴手表一样轻松地把你或者我拎起来。
在他离开酒吧之前,我都不知道他杀了人。
我只听到一声枪响,估计是有人吓得朝马六开了一枪,不过,马六最后把枪从那人手里夺了过去。”
王福装模作样地说:“你凭什么这么推断?
他该不会是想用枪去抢银行吧?”
“你好好想想,他肯定不是去那儿杀人的,不管哪种杀手,都不会穿成他那样。
他是为了找阿珍才去的。
阿珍是他八年前的女朋友,以前在百乐门或者附近的地方做事。
那时候,这片地区还是咱们自己人的地盘。
你们肯定能抓到马六,他肯定还在这附近晃悠呢。”
王福说道:“抓一个穿成那样的壮汉还不简单,我们肯定能抓住他。”
我说道:“不过,他有的是钱,有车,有藏身的地方,说不定还有帮手。
他难道不会换身衣服吗?
但你们肯定能抓住他。”
王福又往垃圾桶里吐了口痰,说道:“我肯定能抓住他。
他还有帮手?
不是就他自己吗?
好吧,就算是条老狗,也还有几颗牙。
你给我听好了,你心里清楚这些。
有一次,我们在法租界八十西号大街的青帮地盘抓住了五个吸毒的混混,现场还有一具尸体,都凉透了。
墙上、天花板上、家具上到处都是血迹。
我走出房间,看到一个记者从门口出来钻进了汽车,是给《申报》干活的。
他都没进屋子,朝我们做了个鬼脸,说了句‘该死的黑帮’,就开车走了。”
我说道:“你该找个帮手。
那家伙可能是个逃犯。
你可以现在就抓住他,也可以等他留下点儿线索再抓。”
王福冷笑道:“我以后都不想破案了。”
这时,桌上的电话响了。
王福接完电话,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他挂了电话,开始在小本子上奋笔疾书。
他眼中闪过一道微弱的光,就像从漆黑的走廊里透出来的一样。
他一边看着小本子,一边说道:“哦!
他们把他抓住了。
有照片和笔迹为证。
他也就是个小角色。
天啊,不算领带,这家伙足有二百六十西斤。
个头也不小,有六尺五寸半。
不过,他们己经抓住他了,让他自生自灭吧!
我们就在这儿等着,说不定他的车也是偷来的。”
说着,他把雪茄扔进了烟灰缸。
我说道:“这事儿都是因为阿珍引起的,马六想见她,所以,你们应该去找找阿珍!”
王福说道:“这种小事,我都二十年没碰过了,还是你去找吧!”
我站起来说了句“好吧”,就朝门口走去。
王福说道:“兄弟,等一下,我就是开个玩笑,你不会当真了吧!”
我在门口站住,盯着他,手里拿着一支烟。
“你总得做点什么吧,你完全可以帮那个女人找到她丈夫,你有这条件,正大光明地去做就行。”
“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他脸上露出笑容,那笑容就像一只刚从鼠夹上偷到一块奶酪的老鼠一样狡猾。
他又伸手摆了摆,撇了撇嘴,说道:“要是你有我这么个朋友,以后肯定不会吃亏。
你得跟我的人配合,别拒绝。”
“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王福的情绪有些激动,说道:“听好了,我不想再啰嗦了,在这儿,随便哪个人都能给你带来大好处。”
“你会给我报酬?
还是让我白干?”
王福那发黄的鼻子皱了皱,说道:“一分钱都没有,我们重组之后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不过,我这人说话算数,兄弟,我可不会忘了你。”
我看了看表,说道:“好吧,要是我想到什么,肯定会通知你。
吃完午饭,我帮你看看你拿到的照片。”
我们握了握手,我便离开了那个刷成土黄色的大厅,走下同样土黄色的楼梯,来到楼前开我的车。
蛮牛马六拿着军用柯尔特离开百乐门己经过去两个小时了。
在重新回到法租界霞飞路北部之前,我在一家杂货店吃了午饭,还买了一瓶脱波本威士忌。
我的思绪就像人行道上横冲首撞的人流一样,越来越混乱。
一首没有生意上门。
准确地说,我己经闲了一个月了,连个不挣钱的活儿都没接到。
我现在也就只剩下好奇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