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光

很多时候。

莫凌风想，很多时候，封衡在他眼里，始终还是那个树下仰头看他的少年。

以至于抬掌打落来人面具时，他颤抖着收了手……被打落面具的封衡怔愣一瞬，动作也随之微滞，可那剑也不过偏移几寸，刺入莫凌风肩胛骨中。

西目相对间，是莫凌风眼底痛色愈浓，封衡神色愈淡。

剑拔弩张之际，唯独莫凌风固执着想要握住，封衡在剑柄上用力到泛白的手。

是他眼底泪光隐隐，颤声道句，“我好疼啊，阿衡……”青云观中一载相守，昔年笑言道句师徒，如今再相逢，他要怎么去明白，封衡缘何对他拔剑相向……？

随着莫凌风的呼唤，封衡似骤然回神般抬眸看向他。

封衡眼中的冷寂化成难言的嘲弄，他沉默着勾了勾唇，在护卫抵达前一步步向后退去，于夜色遮掩中隐没无踪。

徒留莫凌风一人，握着剑柄处尚存的余温，面上血色尽失。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

封衡己经不再是他记忆中的那个少年了。

又或者说，从哪一刻起，他们背道而驰……那个曾借住青云观的少年，目光温柔又冷淡，望向他的每一眼都透着疏离。

那会儿莫凌风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好年纪，见了南墙也想闯一闯，非要试一试，他的炽烈，可融冰否？

天寒地冻的时节，封衡发了热，卧病在床。

莫凌风原先是走正道来看这个与他年岁相仿的少年人的，接连被拒之后，他索性翻了墙。

奇的是，封衡院中护卫众多，竟无一人曾发觉过他的行径。

莫凌风偷摸推开窗，就见封衡倚在榻上，容色苍白，伴他眼底淡然，似随时都会消散在天地间般。

听闻窗沿声响，他亦不曾抬眸，并不甚在意来人是谁。

莫凌风年纪轻轻，正是莽的好年纪。

见封衡不搭理他，他索性跳下窗，走到床边去，一把握住了封衡垂落在锦被外的手。

两手相握刹那，莫凌风不禁惊呼出声，“怎的这般凉？”

分明房中有炭火，室温也不低，可封衡的手就是凉得吓人。

就似乎，是封衡将自己困在厚厚的冰墙里，所以连同指尖温度也是冷的。

被人几乎快冒犯到脸上来了，封衡才冷睨他一眼，却仍是不说话。

首到莫凌风温热手掌包裹住他冰凉五指，封衡才有些惊恼地想要抽回手来。

“你做什么？”

封衡许是气狠了，面上竟浮起一丝血色来。

“给你暖暖。”

莫凌风乐呵呵地搓了搓手中冷玉，感觉到封衡的挣扎，他不自觉又握紧几分。

青云观本就清寂，如今冬至，香客都寥寥无几，更别提见人了。

观中独一个封衡和自己年纪相仿，莫凌风想和他打好关系属实寻常。

“……松开。”

封衡如今在病中，本就提不起什么力气，几番挣扎都没能把手从这混小子手里抽出，更是气得脸上隐隐升温。

“为什么啊？”

莫凌风不解地眨了眨眼，“我爹娘就是这么给我暖手的。”

莫凌风见封衡不语，只是面有红云，又隐隐发抖，他当即更握紧了几分，问道：“你很冷吗？”

封衡闻言，似乎抖得更厉害了几分，半晌才从牙缝中挤出一句，“你还真是，讨人厌……”“哎……”莫凌风闻言一怔，随即喜笑颜开道，“你还是第一个这么说我的哎？”

“我爹娘还有武师傅都说我可讨人喜欢的。”

随着莫凌风话音落下，迎来的是封衡更长久的沉默。

这个素来清矜自持的小公子，似乎更不想讲话了。

“你干嘛总不理我？”

莫凌风一屁股坐到床边，歪了歪脑袋看向垂眸不语的封衡，“一个人不会很无聊吗？”

比起自己，封衡虽有仆从环绕，但更像形单影只的那个人。

毕竟，他可是，超级无敌讨人喜欢的莫凌风啊！

封衡本就倦乏，被莫凌风这么一闹更是头疼，可指尖温热如此真切，是他从不曾体会过的。

他微微阖眸，终是将快到嘴边的滚字换成一句，“聒噪。”

莫凌风听他这么说，当即问道：“我很吵吗？”

……问题还真多。

封衡微微抿唇，正欲说些什么，忽觉手上力道一松。

原是莫凌风松开了被他捂暖的手。

封衡视线不自觉下落，停在被抓得泛红的指间，他想，早该走的……这个聒噪的家伙，没了他闹腾，自己还清净。

可莫凌风去而复返，他推了炭盆过来，喜滋滋道：“这样会不会少冷一点？”

封衡很难描述此刻心情，他只是想，这家伙，或许也没那么讨厌……只是，封衡不知道，面对莫凌风这样厚颜之人，一旦让步，他就会更得寸进尺。

所以，后来被莫凌风缠上，也就愈发显得理所应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