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寒川站在公寓的落地窗前,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玻璃,节奏与雨滴撞击窗棂的频率奇妙地吻合。
钢琴静静地立在客厅中央,漆黑发亮的表面映出窗外模糊的灯光。
自从音乐会那天后,他己经三天没有碰过它了。
那个叫桑雨晴的调音师离开前最后看他的眼神,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他心上某个柔软的地方,不痛,却让人无法忽视。
纪寒川走向钢琴,掀开琴盖。
手指悬在琴键上方,却迟迟没有落下。
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桑寒晴手腕上那些伤痕——它们像五线谱上不和谐的音符,突兀而刺眼。
"为什么?
"他轻声问着空荡的房间,手指终于落在琴键上,《离别曲》的旋律缓缓流淌而出。
他弹得很轻,仿佛害怕惊扰什么。
雨声成了天然的伴奏,为肖邦的忧郁增添了一层潮湿的质感。
当弹到第三小节时,纪寒川忽然感到一阵异样——似乎有人在听。
琴声戛然而止。
纪寒川转头看向门口,透过猫眼,他看到走廊昏暗的灯光下,一个瘦小的身影正靠墙而立。
桑雨晴。
纪寒川的手停在门把上,犹豫了。
他们素不相识,她为什么会出现在他家门口?
是巧合还是刻意?
无数疑问在脑海中盘旋,但当他再次透过猫眼看去时,桑雨晴己经转身准备离开。
门开了。
桑雨晴猛地回头,眼睛瞪得很大,像是受惊的小鹿。
她的头发被雨水打湿,贴在苍白的脸颊上,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帆布包。
"你怎么在这里?
"纪寒川问,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要柔和。
桑雨晴的嘴唇颤抖了一下:"我...我听到琴声。
"她指了指楼上,"我住您楼上。
下班回来时听到《离别曲》,就...就停下来了。
"纪寒川这才注意到她的衣服和头发都湿透了,显然在走廊站了不短的时间。
"你一首在听?
"桑雨晴点点头,目光躲闪:"弹得很好...就是...就是升F有点平。
"一阵沉默。
雨声填补了两人之间的空白。
"进来吧,"纪寒川突然说,"你浑身湿透了。
"桑雨晴惊讶地抬头,浅褐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犹豫,但寒冷最终战胜了矜持。
她小声道谢,跟着纪寒川进了公寓。
纪寒川递给她一条干毛巾和一件自己的毛衣:"浴室在那边,你可以换一下。
"桑雨晴接过衣物,手指不经意间擦过纪寒川的掌心,那一瞬间的触碰像是一道微弱的电流,让两人都下意识地缩了缩手。
当浴室门关上,纪寒川才长出一口气,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邀请一个几乎陌生的人进入自己的私人空间。
他走向厨房,烧水泡茶,试图用这些日常动作来平复莫名加速的心跳。
桑雨晴从浴室出来时,纪寒川的黑色毛衣在她身上显得格外宽大,衬得她更加瘦小。
她小心翼翼地走到钢琴旁,手指轻轻抚过琴盖。
"这是施坦威D-274,"纪寒川端着两杯茶走过来,"音乐会那台的姐妹款。
"桑雨晴点点头,眼中流露出专业的欣赏:"音色一定很美。
""要试试吗?
"纪寒川把茶递给她。
桑雨晴犹豫了一下,接过茶杯,却没有坐下:"我不太会弹...""你父亲是音乐老师,"纪寒川指出,"你说谎时的表情很明显。
"一丝慌乱闪过桑雨晴的脸,她低头看着茶杯中旋转的茶叶:"曾经会...现在不弹了。
"纪寒川没有追问,只是坐到琴凳的一侧,空出位置:"那就听听看,我的升F是不是真的平了。
"他再次弹起《离别曲》,这次更加投入,仿佛要把这些天积压的情绪全部倾注到琴键中。
桑雨晴站在一旁,随着音乐微微晃动身体,眼睛半闭,像是沉浸在另一个世界。
曲终时,纪寒川发现桑雨晴眼中闪烁着泪光。
"升F没有问题,"她轻声说,"是我听错了。
"两人沉默地对视,某种无需言语的理解在空气中流动。
纪寒川突然意识到,这是三年来第一次有人真正听懂了他的琴声——不只是技巧,还有那些隐藏在音符背后的痛苦与思念。
"你为什么停止弹琴?
"他问道,声音异常柔和。
桑雨晴的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左手腕上的护腕:"有些曲子...弹着弹着就会想起不该想起的事。
"她抬头看向纪寒川,"您一定明白这种感觉。
"纪寒川确实明白。
自从晚秋走后,他有整整一年无法触碰钢琴,因为每一个音符都会唤起关于她的记忆。
"弹一首吧,"他突然说,"就当是...调音师的工作。
"桑雨晴摇摇头,后退一步:"我真的不行...""那就随便几个音符,"纪寒川坚持道,"我想听听你的风格。
"或许是纪寒川眼中的期待打动了她,又或许是她自己内心深处对钢琴的渴望终于占了上风,桑雨晴深吸一口气,坐到琴凳上。
她的手指悬在琴键上方,颤抖着,像是害怕被烫伤。
然后,德彪西的《月光》第一个音符响起。
纪寒川屏住了呼吸。
桑雨晴的演奏风格与他截然不同——她的触键极轻,音符像是漂浮在水面上的月光,若即若离,带着一种梦幻般的忧伤。
特别是左手部分的处理,有着令人心碎的克制,仿佛在极力压抑着什么强烈的情感。
当曲子进行到中段时,桑雨晴突然停了下来,双手悬在空中,颤抖得厉害。
"对不起,"她低声说,"我弹不下去了。
"纪寒川发现自己的脸颊湿润了。
桑雨晴弹奏的《月光》让他想起了和晚秋在巴黎的日子,塞纳河上的月光,和他们最后一次一起听的露天音乐会。
"很美,"他轻声说,"是我听过最美的《月光》。
"桑雨晴抬头看他,眼中满是惊讶:"您...哭了?
"纪寒川抬手擦去眼泪,同样惊讶于自己的反应。
三年了,他甚至没在心理医生面前掉过一滴泪。
"这首曲子,"他声音沙哑,"晚秋很喜欢。
""晚秋?
""我妻子。
"说出这个词时,纪寒川感到心脏一阵刺痛,"三年前去世了。
"桑雨晴的眼睛瞪大了,然后闪过一丝深切的共情:"所以《离别曲》..."纪寒川点点头,突然感到一种奇怪的释然。
向一个几乎陌生的人袒露心声,竟然比面对亲朋好友的关心要容易得多。
"我该走了,"桑雨晴突然站起来,"己经很晚了。
"纪寒川没有挽留,只是送她到门口。
雨己经停了,夜色中弥漫着湿润的清新气息。
"谢谢你,"他说,"为了音乐。
"桑雨晴回头看他,嘴角浮现出一丝几不可见的微笑:"您的升F确实有点平,纪老师。
明天我可以来调音。
"这不是询问,而是一个温柔的宣告。
纪寒川发现自己正期待着这个承诺的实现。
"晚安,桑雨晴。
"他说。
"晚安。
"门关上了,但某种东西己经悄然改变。
纪寒川回到钢琴前,手指轻轻抚过桑雨晴刚才弹奏的琴键。
公寓里似乎还回荡着《月光》的余韵,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茉莉香气——那是桑雨晴身上的味道。
楼上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纪寒川抬头望去,仿佛能透过天花板看到那个瘦小的身影。
两个孤独的灵魂,在这个雨后的夜晚,因为音乐而短暂地交汇,然后又各自回到自己的轨道。
但有些相遇,一旦发生,就再也无法假装它不存在。
就像有些音符,一旦响起,就会在心底回荡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