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仙的青丝被风扬起,拂过董玉握着她的手背,他正指着山脚下的竹林笑说:"待我们成婚后,便在那竹林旁盖三间木屋,清晨可听竹露清响,入夜能数漫天星子。
"碧仙望着他眼中跳动的金光,唇角的笑意却渐渐淡了。
她低头凝视交叠的双手,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董玉掌心的薄茧——那是常年握剑练出来的,可即便他武艺再强,又如何敌得过刻在族规里的铁律?
"阿玉,"她忽然开口,声音像浸了春露般发凉,"你可知道,为何村里的姑娘从不敢轻易应下婚约?
"董玉转头,见她眉间凝着细愁,夕阳在她睫毛上投下蝶翼般的阴影。
他伸手替她拢好被风吹乱的鬓发,柔声问:"可是有什么心事?
"碧仙咬住下唇,犹豫许久才轻声道:"上个月族老议事,又重申了双宝之约。
说是...说是唯有寻得夜明珠与金凤凰的男子,才能证明有护佑妻儿的能力,方能得族徽祝福。
"山间的风突然静了,晚樱的花瓣悬在半空,像被谁施了定身咒。
董玉的手指僵在碧仙发间,想起三日前看见的场景:村东头的阿满哥跪在祠堂前三天三夜,只因凑不齐聘礼中那支普通的银簪——而如今他们要的,竟是传说中可镇西海的夜明珠,与栖于神山的金凤凰。
"你怕我做不到?
"他忽然笑了,指尖轻轻刮过碧仙的鼻尖,"还是说,你觉得我会像阿满哥那样轻易放弃?
"碧仙抬头,撞见他眼中灼灼的光。
那是她熟悉的、每次他打山鸡野兔时的眼神——带着破釜沉舟的孤勇。
可这次不同,这次的对手是千年族规,是深海迷雾里的未知,是神山之巅的莫测。
"我听族老说,"她握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熨帖着他掌纹,"五十年前曾有位先祖试过,刚靠近漩涡便被海妖撕成碎片,骸骨至今未寻到。
还有那金凤凰..."她声音渐低,"传说非天命之人不可见其真容,寻常人进山便会被迷雾吞噬。
"暮色漫上山坡,远处的村落己升起袅袅炊烟。
董玉忽然站起身,将碧仙轻轻拥入怀中。
她闻到他衣襟上淡淡的松木香,那是他昨日进山打猎时沾的。
"你可记得,"他望着渐暗的天际,声音混着胸腔的震动传来,"十二岁那年,你被山匪劫走,我追了三天三夜,在悬崖边用竹箭射落匪首的刀?
"碧仙点头,想起那时他浑身是血却笑得张扬,说"别怕,我在"。
"十七岁那年,暴雨冲垮石桥,你被困在河对岸,我抱着圆木游过去背你,差点被湍流卷走?
"她又点头,记得他呛水后苍白的脸,却仍笑着说"我水性好"。
"如今不过是再闯一次深海,再攀一回神山,"董玉低头,鼻尖几乎触到她颤抖的睫毛,"比起失去你,那些海妖迷雾又算得了什么?
"山风骤起,卷落满树樱花。
碧仙望着他被暮色勾勒的轮廓,忽然发现曾经的少年早己长成可倚的胸膛。
他的眼中没有恐惧,只有倒映着她身影的执着,像淬了火的铁,任族规的冷水如何浇,都灭不了心中的热。
"可族规森严..."她仍有些犹豫。
"族规?
"董玉忽然松开她,从怀中掏出半块碎玉——那是三年前他为救她,被山贼砍断佩剑后,从断剑上掰下的残片,"若族规要我用爱人的眼泪换安稳,那这规不破也罢。
但若族规说,真心可撼山海,那我便偏要踏出一条路来。
"碎玉在暮色中泛着微光,像他眼中不落的星火。
碧仙忽然想起,他们初遇时,他也是这样带着光闯入她的世界——那时她被毒蛇吓到啼哭,少年董玉举着竹棍冲过来,裤脚沾满泥浆,却梗着脖子说"有我在,别怕"。
夜色渐深,山脚下亮起零星灯火。
董玉忽然牵起她的手往山下跑,衣袂带起的风卷着樱花掠过鬓角。
"去哪儿?
"碧仙笑着问,心跳随着他的步伐加快。
"去祠堂。
"他头也不回,"我要让族老们知道,董玉娶碧仙,不是为了遵守族规,而是为了让这世间,再无任何规矩能分开我们。
"祠堂的青石板上,董玉的长跪惊起梁上尘埃。
族老们的叹息像陈年的蛛网,在烛影里摇晃。
"年轻人,"最年长的族老拄着龙头杖,浑浊的眼中映着案上的《族典》,"自先祖立规以来,从未有人能集齐双宝。
你可知,那夜明珠藏于归墟之眼,周围环绕着千年海妖;金凤凰栖于焚天峰顶,每五百年才现一次真容?
""晚辈知晓。
"董玉的额头抵着冰凉的石板,却觉掌心握着的碧仙的手,比任何暖炉都滚烫,"但若连试都不试,又怎知先祖的规,不是为了等能破局的人?
"族老们面面相觑,忽有位中年族老开口:"三十年前,你父亲曾偷偷试过寻夜明珠,结果..."他声音一顿,"你母亲苦等三年,最后等来的不过是半片染血的衣袖。
"董玉浑身一震。
他从未听过这段往事,只知道父亲早逝,母亲临终前只说"你父亲去了很远的地方"。
此刻祠堂的烛火突然明灭不定,映得《族典》上的金字忽暗忽明,像在诉说某个被岁月掩埋的故事。
"所以晚辈更要去。
"他抬头,眼中有泪光却更明亮,"父亲未竟之事,我来续;族规未破之局,我来破。
若我死在归墟,便让我的血染红归途,为后来人照亮方向;若我有幸得宝,便请族老们在族典上添一笔——真心所至,山海为开。
"祠堂外,月上梢头。
碧仙望着董玉挺首的脊背,忽然想起他曾说过的话:"这世间最坚硬的,不是金石,是人心。
"此刻他的心跳透过交握的双手传来,像战鼓,像誓言,敲碎了千年族规的冰甲。
三日后,董玉背着行囊站在村口。
行囊里除了干粮水袋,还有碧仙连夜赶制的护身符,以及从族祠求得的《山海异志》残页——上面零星记着夜明珠的线索:"归墟之眼,漩涡为门,海妖守之,符文封之。
""我等你回来。
"碧仙将护身符系在他腰间,指尖划过他新制的佩剑,剑鞘上刻着她的名字,"若遇危险,便吹响这银哨,我...我会想办法。
"董玉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转身踏上青石路。
晨雾中,他的背影渐渐成了个小点,却始终没回头——他怕一回头,便再难迈开赴险的步。
而碧仙站在原地,首到那点金光消失在雾霭中,才发现掌心攥着的,是他临走前塞给她的半块碎玉,上面还带着他的体温。
此后月余,碧仙常独自登上村口的望夫石。
某日正午,她忽然看见海天交界处翻起巨浪,浪尖上竟有青绿色的鳞光闪烁——那是《山海异志》里记载的海妖特征。
她攥紧银哨,却听见身后传来族老的叹息:"归墟之眼开启了,这孩子,怕是凶多吉少。
"暮色再次漫上望夫石,碧仙忽然看见海平面上闪过一道蓝光,像星辰坠入深海。
她握紧碎玉,喃喃自语:"阿玉,你说真心可撼山海,那便让这山海,都看看你眼中的光吧。
"山风掠过,带着咸涩的海味。
远处的祠堂传来钟声,惊起群鸦。
而在深海之下,董玉正握着碎玉,望着漩涡中若隐若现的蓝光——那是夜明珠的光芒,也是他与碧仙的约定之光。
他深吸一口气,迎着翻涌的暗流游去,像飞蛾扑火,像夸父逐日,带着破局的孤勇,也带着必归的信念。
这一晚,望夫石上的碧仙做了个梦。
她梦见董玉站在金光中,手中捧着夜明珠,衣袂上还沾着海水,却笑着对她说:"别怕,我在。
"梦醒时,她发现掌心的碎玉竟在发光,映得石面上的晨露,都成了璀璨的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