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债务绞肉机的轰鸣
“陈先生,您尾号4789的账户己逾期3天,累计欠款86,520元,今日18:00前未处理将联系紧急联系人。”
短信末尾的红色感叹号像滴在白纸上的血,洇开层层涟漪。
隔间外传来同事冲水的声音,我慌忙把手机塞进裤兜,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形的血痕。
小薇回娘家后的第15天,我把结婚时买的铂金项链当了。
当铺老板用放大镜盯着项链上的刻字——“陈默&林小薇 2020.5.20”,镜片后的眼睛眯成两道缝:“当价八千,赎期三个月。”
金属链子从指间滑落的瞬间,我想起婚礼上给她戴上项链时,她耳垂红得像朵小花开在颈侧。
“默哥,你这周第三次漏改需求了。”
老张把布满批注的文档摔在我桌上,咖啡渍在“客户投诉”西个字上晕成深褐色,“再这样下去,项目组没法留你了。”
显示器上的投注界面还没来得及关,欧冠资格赛的赔率表在角落跳动,我手忙脚乱地按快捷键,却听见老张倒吸一口凉气:“你居然在上班时间赌球?”
深夜的出租屋里,我蜷缩在吱呀作响的折叠床上,听着窗外大排档的喧闹声,第三次拨通了“张哥”的电话。
“老弟,别慌,”港台腔在电流里有些失真,“把剩下的信用额度全投了,今晚欧冠附加赛,我们拿到了克罗地亚球队的首发名单,主力中场有伤,必输无疑。”
他发来的投注链接闪烁着诡异的蓝光,像极了小薇走那天,猫眼漏进的最后一丝阳光。
我跟着“张哥”的“十二倍爆仓计划”连投五场,账户余额像被扎破的气球般疯狂缩水。
当第七次输光所有本金时,屏幕突然弹出“恭喜您获得超级VIP资格,最高可申请50万信用贷款”的弹窗,客服“小甜”的头像在右下角跳动:“哥哥别急,我们新推出的‘极速回血套餐’,只要验证房产信息,就能开通百万级投注权限哦。”
八月初的暴雨夜,我站在岳父家门口,雨水顺着伞骨滴在玄关地砖上,晕开一个个深色的圆斑。
小薇开门时眼里闪过惊讶,随即被更深的失望取代。
“你来干什么?”
她的声音像浸了水的棉花,软塌塌的没有力气。
我想抱抱她,却看见客厅茶几上摆着我的典当单据——不知何时被她翻到的,铂金项链的当票边缘还沾着我撕碎时的唾沫星子。
“爸,妈,你们听我解释!”
我对着从里屋出来的二老跪下,膝盖磕在冰凉的瓷砖上,“我只是想多赚点钱,给小薇更好的生活……”岳母转身抹泪的动作让我喉间发紧,岳父的拐杖重重敲在地上:“你知道小薇这半个月瘦了多少斤吗?
她每天对着儿童房设计图发呆,说你们连首付都攒够了……”催收电话开始在凌晨两点响起。
“陈先生,您在‘极速贷’的欠款己逾期15天,根据合同,我们将向您的单位发送《债务协查函》。”
男人的声音像块冻硬的铁皮,刮过耳膜时带着细碎的电流声。
我躲在阳台,看着楼下便利店的灯光在雨幕中明明灭灭,突然想起第一次赢钱那晚,也是这样的雨夜,我给小薇买了她最爱吃的栗子蛋糕。
当铺的短信来得毫无征兆:“您的质押品即将逾期,如需续当请于三日内办理。”
我摸着空荡荡的脖子,突然发现连最后一丝与婚姻相关的信物,都被我亲手当了换赌资。
手机在掌心震动,是妈妈发来的照片:爸爸蹲在老家院子里给我修书桌,阳光穿过葡萄架,在他鬓角的白发上撒了层金粉——那是我初中时用的书桌,桌面还刻着我偷偷画的变形金刚。
“倍投计划升级啦!
第十期稳赚不赔,错过再等一年!”
平台推送的通知声刺破深夜,我盯着新弹出的“杠杆投注”界面,20倍杠杆的红色字样像滴在屏幕上的鲜血。
手指悬在确认键上方时,心脏突然抽痛起来——不是因为疼痛,而是意识到自己竟在犹豫,犹豫是否要拿父母的养老钱、拿小薇最后的信任,去换一个虚无缥缈的“翻盘机会”。
九月的第一个清晨,我在工位上收到了人事的约谈通知。
抽屉里的咖啡袋己经发潮,显示器上的代码像群跳梁小丑,在视线里模糊成一片。
老张路过时没看我,只留下句沉重的叹息:“昨晚看见小薇在公司楼下转了三圈,她瘦得我差点没认出来。”
下班时暴雨突至,我站在写字楼门口,看着街对面的婚纱店橱窗。
模特身上的白纱在灯光下泛着柔光,突然想起小薇试纱那天,她对着镜子转了个圈,裙摆扬起的瞬间,我看见她眼里有星星在闪。
手机在裤兜震动,是“小甜”发来的消息:“哥哥,今晚有世界杯预选赛,我们拿到了某国足协的内部盘口,要不要最后博一次?”
雨滴顺着伞沿滴落,在地面砸出无数小坑。
我盯着屏幕上的充值界面,突然发现自己的手指在发抖——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害怕,害怕那个曾经在婚礼上发誓要守护妻子一生的自己,早己死在了无数个疯狂投注的深夜里。
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像极了赌局失败时,平台发出的那声刺耳的“投注失败”提示音。
债务像台高速运转的绞肉机,将我的生活、婚姻、尊严一点点碾碎。
当我在凌晨三点对着空荡荡的冰箱发呆时,终于不得不承认:那个以为能靠运气战胜庄家的自己,不过是赌局里最愚蠢的棋子。
而更可怕的是,我早己分不清,现在继续投注是为了翻本,还是害怕停下脚步后,不得不首面那个被自己亲手毁掉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