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蹲在堆成小山的衬衫裁片前,白炽灯在头顶滋滋作响,将影子拉得老长,扭曲地映在纸箱与布料上。
指尖抚过布料边缘的针脚,精确到±0.5cm的间距,像极了她被困住的人生。
清点完最后一批裁片起身时,林雾眠突然僵住——黑色工装裙的下摆,不知何时沾上了块指甲盖大小的丙烯颜料。
那抹鲜活的钴蓝色在暗沉的布料上格外刺眼,仿佛是从她心底溢出的叛逆。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三年前那个闷热的夏夜,母亲举着美院录取通知书冲进厨房,火苗瞬间吞噬了她的梦想,也烧掉了她所有的颜料与画笔。
自那以后,她只能将对绘画的渴望小心翼翼地藏进月经棉条的包装盒,像藏匿见不得光的秘密。
她跌跌撞撞冲进洗手间,反锁上门,背靠冰凉的瓷砖墙滑坐在地。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仿佛要冲破束缚。
颤抖的手指轻抚着那片污渍,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十年前父亲送的琥珀项链早己不知去向,但此刻,她仿佛又看到了琥珀里那只被困的飞蛾,而自己,何尝不是困在纺织厂这个巨大琥珀里的飞蛾?
不知过了多久,走廊传来夜班保安沉重的脚步声。
林雾眠猛地惊醒,慌忙擦去眼泪,从口袋里摸出眼线笔,在卫生纸上胡乱描摹起记忆中琥珀的轮廓。
仓库压抑的氛围、未完成的梦想、日复一日的机械工作,此刻都化作线条,在纸上扭曲缠绕。
突然,一道蓝光掠过通风窗。
林雾眠抬头,呼吸一滞。
成群的闪蝶正疯狂撞击着玻璃幕墙,它们的翅膀在黑暗中闪烁着幽蓝的光芒,翅脉泛着流水线指示灯般的冷光,仿佛是从电路板上挣脱出来的精灵。
那些光点明明灭灭,在玻璃上投下破碎的幻影,像是在诉说着自由的渴望。
“这是青花蝴蝶,喜欢追着电子屏跑。”
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林雾眠手一抖,藏在袖中的颜料盒“啪嗒”落地,各色颜料管滚了一地。
她慌乱抬头,只见一个穿工装裤的男人倚在门框上,嘴角挂着温和的笑。
男人弯腰帮她拾捡滚落的颜料,指尖不经意间擦过她的手背,带着机油气息的体温让她心头一颤。
男人胸前的胸牌随着动作晃动,“设备维护 陆青野”的字样沾着机油,透着股不羁的气息。
“要去看真正的蝴蝶吗?”
陆青野将钴蓝色颜料管递还给她,眼神中带着蛊惑,“旧船厂改造的湿地画廊,今晚有荧光生态展。
那里的蝴蝶,可比撞玻璃的自由多了。”
林雾眠犹豫着,目光落在他掌心躺着的一枚齿轮上。
齿轮齿尖,一只闪蝶正在徒劳地挣扎,翅膀上的荧光鳞粉簌簌掉落,在齿轮缝隙间留下细碎的光痕。
她鬼使神差地凑近,想要看清蝴蝶的模样。
就在这时,蝴蝶突然奋力振翅,磷粉如银河倾泻,在两人之间划出一道璀璨的碎光,如梦似幻。
“小心别让齿轮绞碎翅膀。”
陆青野突然开口,将齿轮抛向半空。
金属与月光碰撞,发出清越的声响,惊飞了停在窗台上的几只闪蝶。
他的目光灼灼,首首地望进林雾眠眼底,“就像别让流水线绞碎你眼里的光。”
林雾眠心头剧震,那些被她深深埋藏的、对绘画的热爱、对自由的渴望,在陆青野的目光与话语中,如同沉睡的火山,即将喷发。
她望着窗外依旧在撞击玻璃的闪蝶,又看看手中的颜料管,仿佛看到了另一种可能。
纺织厂的机器轰鸣声依旧从远处传来,而此刻的洗手间,却仿佛成了两个世界的交界点。
一边是压抑窒息的现实,一边是充满希望的未知。
林雾眠握紧颜料管,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她知道,一个改变命运的选择,正摆在自己面前。
而那只在齿轮间挣扎的闪蝶,或许就是她内心深处,渴望破茧而出的灵魂的写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