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煌渊侧脸贴着冰冷岩壁，睫毛上凝着血珠，怀中襁褓却奇迹般纤尘不染。
他听着自己逐渐迟缓的心跳，忽然感觉婴孩温热的小手攥住了他染血的食指"殿下！
"恍惚间似乎听到亲卫的嘶吼，可睁开眼只有枯叶在脸颊摩擦的碎响。
昨日前皇城城门前的画面在眼前炸开，城楼坠下的金甲侍卫砸在青砖上，颅骨碎裂声混着叛军的狞笑刺破耳膜......"造孽啊！
"苍老的惊呼打碎回忆。
樵夫张老六踉跄后退，背上的柴禾撒了满地。
他哆嗦着探了探少年鼻息，突然瞥见襁褓上赤金丝线绣着的龙纹，膝盖一软跪在碎石上："天杀的...这可是要诛九族的祸事！
"山脚村落腾起炊烟时，刘凌川正握着药杵捣碎最后一味草药。
青衫袖口沾染着褐色药汁。
檐下铜铃忽地无风自动，他抬眸望向院中老槐——三年未开花的枯枝上，竟落着只通体赤红的雀儿。
"刘先生！
快来救人那……"张老六一边说着一边撞开了院门，只见他背上背着一个浑身是伤的少年，少年的伤口还在不停地渗血，己经流到了张老六的衣襟上，怀里还抱着一个襁褓！
话音未落，西厢房传来瓷器碎裂声。
王涟幽赤足站在满地药渣中，怀中紧搂着空襁褓，散乱云鬓间插着半截枯萎的萱草。
她盯着樵夫衣襟血迹，瞳孔骤然缩成针尖："我的孩儿！
我的孩儿流血了！
"尖叫声惊飞赤雀。
刘凌川扣住妻子腕脉的瞬间，樵夫怀中的襁褓突然传出啼哭。
王涟幽浑身剧震，十指如春藤生芽般舒展，将婴孩抢进怀中。
泪水砸在锦绣襁褓上晕开暗红血花，她哼唱的小调却让刘凌川惊愕不己！
多年没听到的歌谣又回荡在耳边！
"刘先生，这孩子..."樵夫欲言又止。
刘凌川沉默着背起昏迷少年。
他望着妻子恢复清明的眸子，喉结滚动咽下万千疑惑，最终化作一声轻叹："烦请老丈莫对外言说，不然会惹来杀身之祸！。
"子夜烛火将厢房染成琥珀色，李煌渊在剧痛中惊醒。
额角冷汗顺着稚嫩的脸庞滑落，他本能摸向腰间短匕，却触到层层细麻布——这包扎手法竟与大内御医如出一辙。
"小弟！
"嘶哑的呼唤惊得烛火摇曳。
他赤足跌下床榻，肩膀箭伤崩裂也浑然不觉。
穿过回廊时，断续哼唱声如丝线牵引魂魄——西厢窗纸上映着妇人侧影，怀中婴孩吮指酣睡的模样，与记忆里母后哄小弟的光景重叠。
指甲深深掐进窗框，木屑刺入掌心。
动听的歌谣声里，血腥记忆翻涌不休。
喉间腥甜翻涌，他猛然咬破舌尖，借着剧痛逼退呜咽。
忽见窗内妇人抬头，惊得他缩进阴影——却见她痴痴笑着解开衣襟："乖宝饿了吧？
娘这就......""咯吱！
"开门声打破死寂。
刘凌川立在月门处，手中药碗映着寒月冷光。
李煌渊浑身肌肉绷紧。
"小友既然醒了，不妨饮碗定神汤。
"青衫大夫语调温润。
"令弟有拙荆照顾，不必担心。
小友放心养伤，在这在下会护得你等周全。
"李煌渊瞳孔骤缩。
这话暗藏玄机“这位先生气度不凡，定然看出了点端倪！
既然大概猜到我等是谁，还敢这般保证！
此人定不简单！”
“多谢先生搭救！”
李煌渊微微低头致谢，也不多言，转身回了房间！
五更梆子敲到第三响，李煌渊束紧残破鳞甲。
青铜护心镜映着案头墨迹未干的字笺："幼弟无辜，请先生必当视如己出。
兄李煌渊泣血拜谢。
"字笺上还压着半截赤龙玉佩。
指尖抚过"泣血"二字时，一滴殷红落在"渊"字上，晕开如残梅。
西厢房突然传来婴孩啼哭。
他闪身门后，见王涟幽赤脚踩着满地月光，哼着歌谣轻晃襁褓："...月娘娘，照纱窗，麒麟儿，莫惊惶..."曲调钻进耳蜗，化作万千钢针——这竟是母后每逢小弟哭闹必唱的安魂谣！
鸡鸣破晓时，他最后望一眼熟睡婴孩，翻墙带落的青瓦在地上碎成两半。
后面的路不知该如何走，不能带着弟弟跟自己冒险！
翻过一个山头，远离村庄后。
李煌渊打算主动暴露自己的位置，断枪拖过岩壁的火星在黎明前划出刺目轨迹。
当第一支鸣镝破空而来，他竟笑出声——皇城内的血债，终究要有个交代。
"恭迎太子殿下！
"鬼面将领的马蹄踏着碎石，玄铁重剑映出李煌渊染血的面容："您该不会以为，用调虎离山计就能骗过玄影卫？
""杀你这种杂碎，何须用计！
"断枪如银龙出海，挑飞三匹战马后才铿然折断。
李煌渊夺过敌刃劈开血路，忽然察觉背后箭矢破空声有异——竟是支淬了腐骨毒的倒钩箭！
赤红帅旗出现在绝壁对面时，他摸向怀中另外半截赤龙玉佩。
母后临终前塞进他掌心的物件，此刻却烫如烙铁。
雾渊深处传来婴孩啼哭的幻听，他忽然想起王涟幽哼唱的最后一句："...纵使黄泉三万里，娘亲魂灵护周全...""告诉李贼，"残甲在风中铮鸣如笑，"我李煌渊，只跪天地祖宗！
"纵身跃下的刹那，玉佩坠出衣襟，在朝阳中划出凄艳弧线。
小院炊烟升起时，刘凌川正将半截赤龙玉佩收入沉香木匣。
西厢传来王涟幽清亮的呼唤："夫君，孩儿该换尿布了。
"铜盆清水映出他瞬间失态的面容——三年来第一次，妻子记得晨起要梳百合髻。
晨光穿透窗纸，在青砖地上绘出双人剪影，温柔裹住了那段痛苦回忆。
院门外，不远处蜿蜒的溪水急速的流淌。
刘凌川并指轻点水面，涟漪中浮现千里外青冥派的山门玉阶。
他对着虚空呢喃："大师兄，你当年说的红尘劫..."话音戛然而止，因那襁褓婴孩正攥着王涟幽的发带咯咯首笑，眉心隐约浮现金鳞纹路。
山风卷着枯叶掠过屋檐，赤雀再度落回枯槐，喙间衔着半片染血的龙鳞。
王涟幽哼唱的安魂谣随风飘散，在雾渊深处激起细微回响，仿佛某个坠落的灵魂终于得偿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