筒子楼外墙的爬山虎正在集体腐烂,叶片背面渗出胶质粘液,在墙皮上拼出人脸轮廓。
周疏桐站在铁门前,快递单上的"周绫收"在雨水里晕成符咒。
她记得十七天前在停尸间,法医掀开白布时母亲脖颈的尸斑——那些紫褐色斑点,此刻正诡异地浮现在快递单的收件人栏上。
401室的门锁锈蚀成墨绿色,钥匙插入时带出暗红铁屑。
楼道深处的高跟鞋声踩着《天涯歌女》的节拍,却在临近时突兀变调为剪刀开合的咔嗒声。
周疏桐没发现,声控灯照出的影子正以反方向扭曲。
檀木匣里的老照片泛着汞光,丝绸衬布上绣着"陵叁玖"编号。
当指尖触到相纸时,台灯突然以殡仪馆告别厅的频闪节奏明灭。
照片中"留真阁"的匾额在光晕里融化,二楼木窗的白影正以默片速度膨胀,窗棂木纹扭结成绞刑索的图案。
叩门声停在玄关第三块地砖的裂缝处。
黑水从门缝漫进来,裹挟着停尸间冷藏格特有的金属寒气。
周疏桐的帆布鞋底发出胶质剥离声,她惊恐地发现那不是雨水——液体表面浮着银盐结晶,正沿着地砖缝隙蚀刻出《***》第西十西象的卦纹。
相纸突然烫如烙铁。
白影冲破银盐层时带出胶卷燃烧的焦臭,天花板落下的不是石膏灰,而是黑白相间的骨灰颗粒。
门把手转动的瞬间,南向玻璃窗轰然炸裂,暴雨裹着个黑色身影撞入室内,十二枚黄铜相机齿轮随惯性迸射,深深嵌入墙体。
"这是显影液。
"黑衣女人用莱卡相机挡住扑来的白影,取景框玻璃映出周疏桐瞳孔里的双重虹膜。
快门声如丧钟鸣响的刹那,墙纸接缝处析出七具透明人形,他们的指尖距帆布鞋仅剩半寸,鞋带上凝结的雨珠突然变成血红色。
檀木匣里的线装册无风自动,宣纸上的朱砂小楷正在渗血:癸卯年白露 寅时正 借阳寿九年。
女人颈侧皮肤突然龟裂,皮下不是血肉而是正在溶化的胶棉负片。
白影裂开的胸腔里坠出银制怀表,表盖弹开时露出张银版相片——二十岁的母亲穿着阴丹士林旗袍,正在氧化发黑的银版上无声尖叫。
"跑!
"女人将禄来福来相机塞进周疏桐怀里。
取景器里的世界蒙着尸绿滤镜,她看见无数透明丝线从白影背后延伸,每根都系着楼道里攀爬的血手印。
撞开房门的瞬间,后颈掠过剪刀的寒光,一绺黑发飘落时竟变成褪色的胶片。
筒子楼在身后沉默如竖放的棺材。
周疏桐攥着发烫的怀表狂奔,声控灯逐层亮起时,墙面上十几个重叠的影子正向她行屈膝礼。
401室的窗户渗出沥青状物质,在雨中勾勒出雕花木门的形状。
当怀表盖再次弹开,银版上的母亲突然转动眼球,瞳孔里映出1993年的画面:暴雨中的"留真阁"门前,穿阴丹士林旗袍的***正将襁褓交给另一个自己,婴儿手腕系着的红绳缀着枚微型银版相机。
暴雨吞没了尖叫。
周疏桐跌坐在苏州河堤岸,怀表背面篆刻的满文在雨中显形——那是光绪年间盛京将军府的摄魂批文。
她不知道,此刻筒子楼401室的窗框正渗出银盐溶液,在墙面上蚀刻出新的人名:周疏桐 甲辰年惊蛰 典当物:视网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