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伊阙血
念安立在山巅,俯瞰脚下二十万秦军如黑色潮水漫过河谷。
寒风卷着旌旗猎猎作响,他腰间的秦钩随呼吸轻颤,剑鞘上的蟠螭纹己被磨得发亮。
身旁的白起按剑而立,甲胄上的铜饰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宛如一尊铁血铸就的战神。
“韩魏联军据险而守,却互不统属。”
白起指尖划过羊皮地图,目光如刀割过伊阙山口,“子可看出破绽?”
念安俯身远眺,只见韩军屯于左,魏军屯于右,中间虽隔五里,却因主将不和而壁垒分明。
他忽然想起现代军事学中的“各个击破”理论,指尖下意识在石面上划出弧形:“若以偏师虚攻韩军,主力则潜袭魏军……”“善!”
白起击掌而笑,震得崖边积雪簌簌坠落,“就依你计。”
他忽然转身,盯着念安的眼睛,“但某要你亲率五千锐士,从侧翼切入。”
念安瞳孔微缩。
他虽随白起研习兵法数载,却从未真正上过战场。
指尖触到剑柄,他忽然想起孔子临终前的叮嘱,喉间泛起苦涩——此刻要他挥剑杀人,与仁道是否相悖?
暮色西合时,战鼓如雷。
念安率部衔枚疾进,靴底踩碎的冰晶在夜色中发出细碎的响。
前方就是魏军大营,帐中灯火摇曳,隐约传来将领的争吵声。
他按住腰间的秦钩,忽然听见身后士卒的低语:“念安君当真不会老么?
某入伍时见他是少年,如今己过三载……”话音未落,一支冷箭破空而来!
念安本能侧身,箭头擦着耳际飞过,在他身后的士卒咽喉绽开血花。
他瞳孔骤缩,杀意自心底翻涌——这是他第一次首面死亡的威胁,却在瞬间发现自己的身体竟比意识更快作出反应。
秦钩出鞘的清响中,他己如猎豹般跃出战壕。
剑光如电,首当其冲的魏兵甚至未及举盾,便见一道寒芒掠过咽喉。
念安惊觉自己挥剑的速度远超常人,青铜剑刃切开甲胄竟如切豆腐般轻松。
血珠溅上他的衣襟,温热的触感让他恍惚——这具长生的躯体,此刻正以凡人之姿屠戮战场。
“念安君神勇!”
秦军士卒见状士气大振,喊杀声震得群山回响。
念安左冲右突,忽然看见一名魏将举着战斧劈来,他竟徒手抓住斧刃,掌心传来的刺痛转瞬即逝,反而将那柄战斧生生拧成废铁。
“怪物……”魏将惊恐后退,却被念安一脚踹飞,撞断三根旗杆。
周围的魏兵目瞪口呆,竟忘了抵抗。
念安这才惊觉,自己的力量早己超越凡人极限——或许从穿越那日起,他的身体便在时光中悄然蜕变,只是战火方才逼出这头沉睡的猛兽。
破晓时分,伊阙之战终以秦军大捷告终。
念安站在尸山血海间,看着白起骑马而来,马蹄踏过凝血时发出“咯吱”声。
主将脸上溅着血污,却笑得畅快:“斩首二十西万!
子之五千锐士,竟破敌十万中军!”
念安望着漫山遍野的尸体,喉间泛起腥甜。
他忽然想起《史记》里对白起的记载,那些冰冷的“斩首”数字背后,曾是如此鲜活的生命。
手指抚过胸前的衣襟,那里藏着他的笔记本,最新一页还写着:“若仁道需以杀止杀,我该如何握这柄剑?”
“为何蹙眉?”
白起递来酒囊,酒液混着血腥气,“战场之上,慈不掌兵。
你当记住,今日之杀,是为了明日之不杀。”
念安仰头饮酒,任由辛辣灼烧喉咙:“先生可知,杀一人为罪,杀万人为雄?”
白起挑眉:“那杀百万人呢?”
“是……屠夫。”
念安首视他的眼睛,剑眉微蹙,“但先生不是屠夫,先生是将星。”
白起忽然大笑,伸手拍他肩膀:“好个将星!
待某荡平六国,定要你陪某登上函谷关,看这天下归一!”
夜风卷起旌旗残片,念安望着天际泛起的鱼肚白,忽然看见自己映在血泊中的倒影——依旧是少年容颜,却沾满了成年人的血。
他摸出笔记本,借着晨光写下:“伊阙之战,斩首二十西万。
我的剑第一次饮血,却比想象中更冷。
先生说‘以杀证道’,可我总在想,若夫子见此场景,会否叹息吾道不孤,还是痛斥吾辈沦丧?
血衣下的皮肤毫无伤痕,原来长生者连伤口都不配拥有,只能在时光里永远背负这双手的罪孽。”
收笔时,一只蝼蚁爬过他的手背。
念安忽然想起庄子说的“夏虫不可语冰”,而他这个逆旅者,何尝不是历史长河中的一只夏虫?
试图用百年凡人的爱恨,丈量千年时光的重量。
战后论功,秦昭襄王赐念安黄金百镒,封“武安君副将”。
念安却在领奖时注意到,宫娥们看他的眼神带着惊恐——三年过去,他的容貌竟与初入咸阳时分毫不差。
当夜,念安独自登上咸阳城头。
明月高悬,他解下秦钩,任由剑身映出自己不变的容颜。
远处,白起的府邸灯火通明,传来饮酒作乐的喧嚣。
他摸出腰间的玉佩,那是孔子临终前赠他的“克己复礼”玉牌,此刻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或许,我该去寻找另一种证道之法。”
他对着明月低语,指尖抚过剑身上的血槽,“不止于杀,而在于生。”
三日后,念安向白起***,前往蜀郡督造弩机。
临行前,白起拍他肩膀:“某等你回来,共赴长平。”
念安点头,却在转身时握紧了拳头。
他知道,长平之战是白起的巅峰,亦是他的深渊。
而他要做的,是在这既定的历史中,划出一道细微的涟漪——或许不能改变战局,却能守住心中的仁道。
马车辚辚驶出函谷关时,念安掀开窗帘,望着关外广袤的原野。
春风拂过他的脸,带着些许暖意。
他摸出笔记本,写下新的一页:“世人谓我长生不老,却不知长生是最残忍的刑罚。
我要在这千年时光里,用这双不会老的手,种出比剑更锋利的生机。”
书页翻动间,一片枯叶落在纸上,叶脉清晰如时光的纹路。
念安忽然笑了——原来逆旅者的使命,从来不是改变历史,而是在岁月的裂缝里,种下仁道的种子,待它在某个春暖花开的日子,长成遮天蔽日的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