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树生抹了把脸上的雨水,青灰色寿衣被夜风掀起衣角。
供桌上两根白蜡烛突然同时熄灭,棺材里传来指甲抓挠木板的刺耳声。
"都说了不能开棺!
"王瘸子拄着拐杖的手在发抖,他缺了根小指的右手按在陈老太的柏木棺材上,"头七没过,尸首沾了活人生气要出大事!
"李二狗举着铁锹往地上啐了口痰:"老迷信,八成是耗子钻进去了。
"这个在城里打过工的青年一脚踹开棺盖,腐臭味混着香灰味扑面而来。
闪电划破夜空瞬间,我看见陈老太泡发的脸上浮着一层白毛。
"快...快盖上!
"张铁柱突然怪叫。
棺材里伸出一只长满绿指甲的手,精准地扣住了李二狗手腕。
供桌轰然倒塌,三枚压尸的乾隆通宝在青砖地上叮当作响。
陈老太首挺挺坐起来时,暴雨正顺着祠堂漏顶浇在她寿帽上。
泡肿的皮肤簌簌往下掉,露出底下青黑色的筋肉。
她咧到耳根的嘴里没有舌头,只有一团蠕动的黑水。
"跑啊!
"不知道谁先喊的。
王瘸子转身时被门槛绊倒,那只缺指的手掌拍在积水中。
陈老太以一种诡异的蛙跳姿势扑过来,青紫的脚掌踩住老人后背,我们听见脊椎断裂的脆响混在雨声里。
我躲进祠堂西厢房时,裤脚还在往下滴血。
窗棂外闪过一道黑影,陈老太倒挂着把脸贴在窗纸上,肿胀的眼球隔着宣纸与我对视。
她的指甲正在木板上划出深槽,碎屑像雪花般飘落。
供桌底下摸到的糯米袋救了我一命。
当陈老太破窗而入的瞬间,雪白米粒洒在她身上发出烙铁淬火般的声响。
她尖叫着后退,那声音像是几百只老鼠同时在啃棺材板。
黎明前最黑的时候,我在祠堂耳房找到半坛煤油。
火光亮起时,陈老太正在啃食李二狗的残躯。
她转过头,烧焦的脸上粘着碎肉,突然对我露出个扭曲的笑容。
晨雾漫进祠堂时,地上只剩七具残缺的尸体。
村长带人赶来时,我的指甲缝里还嵌着棺材木屑。
他们说我疯了,因为陈老太的棺材完好无损,只是棺盖内侧布满纵横交错的抓痕。
祠堂横梁突然传来木头断裂声。
陈老太西肢反折着爬过房梁,被煤油烧焦的皮肤像蜕皮的蛇挂在身上。
我抓起供桌上的香炉砸过去,青铜器皿穿过她雾气般的身体,在墙上撞出个脸盆大的窟窿。
"去后院!
"张铁柱从血泊里探出头,他的左腿只剩森森白骨,"桃木钉...王瘸子备的..."话没说完就被拖进阴影里,咀嚼声混着粘稠的水声在梁柱间回荡。
暴雨把坟地泡成了泥潭。
我深一脚浅一脚跑到工具棚时,身后传来蛙鸣般的叫声。
陈老太蹲在歪脖子柳树上,雨水冲刷着她眼眶里钻出的蛆虫,那些白胖的虫子正疯狂啃食她残余的右脸。
装着法器的樟木箱被血水泡胀了。
桃木钉、墨斗线、浸过黑狗血的麻绳,这些东西此刻正随着我的手指不住颤抖。
柳树突然剧烈摇晃,陈老太像只巨型壁虎顺着树干滑下来,肚皮摩擦树皮的沙沙声让我想起出殡时撒的纸钱。
第一根桃木钉扎进她肩膀时爆出青烟。
陈老太的惨叫声惊飞了整片乱葬岗的乌鸦,她腐烂的右手突然伸长抓住我的脚踝。
被碰到的地方立即浮出紫黑色手印,像是皮下突然灌进了墨汁。
墨斗线在雨中绷成诡异的弧度。
当陈老太第三次撞上浸满黑狗血的丝线时,她额头开始冒出密集的水泡。
我趁机把五根桃木钉按五行方位钉入她西肢与心口,腐肉烧焦的恶臭引来成群的绿头苍蝇。
晨光刺破云层时,陈老太终于不再动弹。
她的尸体在阳光下快速碳化,最后变成具焦黑的骨架。
我瘫坐在泥水里,看着墨斗线在尸身上勒出的青烟渐渐消散。
村里人找到我时,我正在刨陈老太的坟坑。
他们说我中邪了,非要把空棺材往坟坑里推。
只有我看见棺材内侧密密麻麻的抓痕,还有棺底那滩冒着泡的黑水——和昨晚陈老太嘴里的一模一样。
七天后给王瘸子守灵时,我特意在棺材西角压了银元。
夜风突然吹开祠堂大门,供桌上的招魂幡无风自动。
烛光摇曳间,我看见王瘸子棺材盖板内侧,缓缓浮现出五道带血的抓痕。
祠堂地窖的木门突然炸成碎片。
陈老太碳化的骨架悬浮在半空,下颌骨开合发出咯咯声。
我这才发现每根骨头缝隙里都塞满了湿漉漉的坟头土,那些带着尸臭的泥浆正不断重组她的身体。
"去不得!
去不得啊!
"张寡妇突然从柴垛后窜出来,她脖子上挂着被咬断的麻绳,"祖坟里的困尸钉..."话没说完就被骨爪刺穿胸膛,陈老太的指骨在她心脏位置搅动着,发出吸食面条的声响。
乱葬岗的土路在月光下泛起磷光。
我狂奔时踩碎了半块头骨,颅腔里钻出的尸蹩顺着裤腿往上爬。
背后传来树皮剥落的声音,陈老太的肋骨正像蜈蚣足肢般扒着树干移动,脊柱关节扭转的咔咔声始终离我耳后三寸远。
地窖铁门上的符纸己经褪成灰白色。
二十七个贴着生辰八字的陶瓮在霉斑中裂开,每道裂缝里都渗出腥黄的尸油。
当我在瓮底摸到锈蚀的困尸钉时,头顶传来指甲刮擦铁板的刺耳锐响——陈老太的骷髅头正从门缝里挤进来,下颌骨挂着张铁柱的半截肠子。
第一枚困尸钉扎进她天灵盖时,整座地窖响起千百个婴儿的啼哭。
陈老太的骨架剧烈颤抖,那些坟头土突然变成红褐色的肉芽缠住我的手腕。
被触碰到的地方立即长出蘑菇状的肉瘤,菌伞上浮现出缩小的人脸。
剩余六枚困尸钉全部钉入时,陈老太的耻骨突然爆开。
密密麻麻的白色线虫从她盆腔喷涌而出,每条虫子背上都有道暗红血线。
我用最后的煤油点燃外套扔过去,火焰中传出老太太哼丧曲的声调,那正是头七夜她在棺材里抓挠的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