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绵站在工作室门口,手忙脚乱地翻找钥匙,而沈叙白的黑伞仍稳稳地罩在她头顶,自己半边肩膀早己被雨水浸透。
驼色大衣的布料吸了水,颜色深了一块,像被随意泼墨的宣纸。
“找到了!”
她终于从帆布包夹层摸出钥匙,铜质的钥匙扣上挂着一朵小小的金属玫瑰,在雨夜里泛着微光。
门推开时,风铃清脆地响了一声。
工作室里还残留着白天未散的花香——洋甘菊的甜、尤加利的清冽,还有角落里那桶刚到的白玫瑰,花瓣上仍带着水汽。
阮绵伸手按亮壁灯,暖黄的光线流淌而下,沈叙白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斜斜地映在贴满干花标本的墙上。
“您先坐,我去拿毛巾。”
她指了指角落的藤编沙发,自己则快步走向后间。
沈叙白没有立刻坐下。
他的目光扫过工作室的每一个细节——木架上按色系排列的丝带、工作台上未完成的花环、玻璃罐里浸泡的永生花,还有墙上贴着的便签,上面用彩色荧光笔写着“客户林小姐婚礼——香槟色玫瑰+洋桔梗”。
一切都鲜活而温暖,和他办公室里冷冰冰的法律文书截然不同。
他的视线最终停留在工作台中央那本摊开的手工书上。
书页正中央夹着一支钢笔,笔帽上缠着几圈淡绿色丝带,而旁边放着一个半成品花环,丝带的末端用极小的字迹写着“致S”。
S?
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西装内袋里的那枚洋桔梗胸针。
“您擦一擦。”
阮绵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沈叙白转身,见她捧着一叠干净毛巾和一件灰蓝色的针织开衫,发梢还滴着水,睫毛上沾着细小的水珠,像晨露缀在花瓣边缘。
“谢谢。”
他接过毛巾,指尖不经意碰到她的手腕,触感微凉。
阮绵飞快地缩回手,转身去调暖气,耳尖却悄悄红了。
“您要不要换件衣服?
这件是我平时工作穿的,可能有点小……”她指了指那件开衫,声音越来越低。
沈叙白低头看了看自己湿透的西装外套,又看了看她手里那件明显是女式的针织衫,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
“不用。”
他脱下大衣,挂在椅背上,“这样就好。”
阮绵偷偷瞥了他一眼。
没了外套的遮挡,沈叙白的身形更加清晰——白衬衫妥帖地束在西装裤里,肩线平首,袖口挽起时露出的手腕骨节分明。
他的领带早己松开,喉结下的纽扣解了一颗,锁骨若隐若现。
她急忙移开视线,假装去整理桌上的花材。
“您喝茶吗?
我这里有姜茶,可以驱寒。”
沈叙白抬眸看她:“你平时喝姜茶?”
“嗯,冬天手脚容易冷。”
她低头翻找茶包,声音闷闷的,“花艺师的手不能抖,所以得保暖。”
他沉默了一瞬,忽然道:“好。”
阮绵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那您等等,很快。”
她转身去烧水,背影纤细,针织衫的袖口滑到手肘,露出手腕上一道浅浅的疤痕——像是被花枝划伤的旧痕。
沈叙白的目光在那道疤上停留片刻,又移向窗外。
雨仍在下。
玻璃窗上蜿蜒的水痕将街灯的光晕拉长,像流动的星河。
---姜茶的香气很快弥漫开来。
阮绵捧着马克杯回来时,沈叙白正站在她的干花墙前,指尖轻轻碰了碰其中一帧——那是一朵被压制成标本的白色洋桔梗,下方用钢笔写着日期:**2023.5.20**。
“这是……”“我接的第一场婚礼用的主花。”
阮绵把茶杯递给他,声音轻柔,“新娘说洋桔梗的花语是‘永恒的爱’,所以结束后我留了一朵做纪念。”
沈叙白接过杯子,温热透过陶瓷传递到掌心。
“你知道它的另一个花语吗?”
他突然问。
阮绵摇头。
“无望的等待。”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滴墨落入清水,瞬间晕染开一片寂静。
阮绵怔住。
窗外的雨声忽然变得清晰,一滴、两滴,敲在玻璃上,像某种隐秘的心跳。
沈叙白低头喝了一口姜茶,热气氤氲了他的眉眼。
“好喝。”
他说。
阮绵眨了眨眼,忽然笑了:“您是不是其实不喜欢姜的味道?”
沈叙白动作一顿。
“您喝的时候,眉头皱了一下。”
她指了指自己的眉心,“虽然很快松开了,但我看到了。”
沈叙白沉默两秒,坦然承认:“嗯。”
“那您还喝?”
“因为你煮的。”
这句话脱口而出,连他自己都怔了怔。
空气凝固了一瞬。
阮绵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心跳声大得仿佛盖过了雨声。
“……我可以加蜂蜜。”
她小声说。
沈叙白看着她低垂的睫毛,忽然很轻地笑了一下:“好。”
---雨势渐大,玻璃窗上的水痕交织成网。
阮绵翻出备用毛毯时,沈叙白正站在她的工作台前,目光落在那本摊开的手工书上。
“这是要给谁的?”
他指了指那个未完成的花环。
阮绵脚步一顿。
“一个朋友。”
她含糊地回答,把毛毯递给他,“雨太大了,您今晚……要不要就在这里将就一下?”
沈叙白抬眸看她。
壁灯的光线昏黄,她的轮廓被镀上一层柔和的暖色,眼睛里盛着小心翼翼的期待,又带着点怕被拒绝的忐忑。
他本该婉拒的。
可窗外惊雷炸响,雨点砸在玻璃上的声音愈发急促,像某种催促。
“……好。”
他说。
阮绵的眼睛亮了起来。
“那您睡沙发,我去里间!”
她飞快地转身,从柜子里抱出枕头和被子,动作利落地铺好,又检查了一遍暖气,“浴室有新的牙刷和毛巾,您需要的话……”“阮绵。”
沈叙白突然叫她的名字。
她停下动作,回头看他。
“谢谢。”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滴温水落入心湖,泛起细密的涟漪。
阮绵抿唇笑了笑,摇摇头:“您别客气。”
她转身走向里间,却在关门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沈叙白仍站在原地,暖光笼罩着他的侧脸,镜片后的眸光深邃而安静。
他们的视线在空气中短暂相触。
然后,她轻轻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