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母壶里的水刚滚到蟹目泡,门铃撞碎满室清寂,她抬头就看见“顾远”站在水雾氤氲处,黑色高领毛衣外罩着灰呢大衣,像幅洇了墨的雪景图。
“我来上课。”
他晃了晃帆布包,金属挂件碰出清响。
孔灵犀瞥见包口露出的烫金文件角,忽然想起昨夜父亲在电话里的叮嘱:“那位顾先生,食指有常年握笔的茧。”
茶针挑起普洱饼的瞬间,顾天佑闻到熟悉的雪松香。
这味道今早刚从私人订制的熏香柜里取出,此刻却混着茶气缠上女子发梢。
他看着她将茶刀递来,虎口处有浅褐色的烫痕——去年首播演示炭火煮茶时留下的印记。
“先观其形。”
孔灵犀指尖点在茶饼边缘,“这饼八十年代的老茶,每条纹路都是......”玻璃盏突然炸裂的脆响打断讲解,顾天佑几乎是本能地将人往后拽。
热水溅上他袖口,在羊绒面料绽开深色花痕。
“抱歉!”
学徒慌张收拾残片,“新买的茶具总是不顺手......”孔灵犀转身要去拿药箱,手腕却被温热掌心覆住。
“继续教。”
顾天佑漫不经心地卷起湿袖管,露出小臂狰狞的旧疤,“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茶渣的妙用。”
她心头突地一跳。
昨夜清理茶台时确实少了一包普洱残叶,此刻却在男人镜片反光里看到答案——实验室器皿的冷光替代了茶室暖灯,穿着白大褂的身影正在观察显微镜。
“老茶客都说残茶养壶。”
她稳住心神添了新盏,“顾先生对垃圾感兴趣?”
钢笔在笔记本上游走的声音突然停顿,顾天佑推了推镜架。
这个动作让孔灵犀想起财经访谈里的特写镜头,那位年轻总裁签署百亿合同时,也是这样将金丝眼镜往鼻梁上一顶。
“我司的香氛部门在研究气味记忆。”
帆布包里掉出鎏金名片盒,他面不改色地胡诌,“听说孔老板的茶渣能除甲醛?”
柜台后的青瓷罐突然发出细响,两人同时转头,只见虎斑猫正扒拉着罐盖。
孔灵犀惊呼着去救茶罐,顾天佑却己拎起猫后颈。
受惊的猫儿在他定制西装上蹬出数道爪痕,而男人只是皱眉打量爪尖:“该剪指甲了。”
雨就是在这时转大的。
程深站在街角便利店檐下,看着茶楼窗上映出的剪影。
那个穿高领毛衣的男人正俯身观察茶则,孔灵犀的发梢垂在他袖口破损处,像在修补裂瓷的金缮。
他扯松领带掏出手机:“王科长,听雨轩的消防复查可以提前了。”
二十公里外的恒通大楼顶层,陆雨晴摘下墨镜扔在总裁办公桌上。
真丝裙摆扫过未合拢的抽屉,露出半角泛黄的茶单——字迹清秀地写着:白牡丹配陈皮,七分烫。
“顾伯伯让我来看看新药研发进度。”
她旋开唇膏在会议纪要上画爱心,“听说你最近总往老城区跑?”
监控屏幕正显示茶楼实时画面,顾天佑伸手截住即将倾倒的茶宠。
陆雨晴注意到他无名指上沾了茶渍,那是绝对不该出现在洁癖患者身上的纰漏。
此刻的听雨轩里,孔灵犀正用茶巾给虎斑猫擦爪子。
“它叫雪团,平时不亲人。”
她看着安静伏在顾天佑膝头的猫,总觉得这场景荒诞得像P过的照片,“顾先生很招小动物喜欢?”
“可能我闻起来像猫薄荷。”
他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手指轻挠猫下巴。
雪团发出呼噜声时,市政消防车刺耳的笛声撕裂雨幕。
穿制服的人群涌入茶楼的瞬间,顾天佑突然起身挡住孔灵犀。
她视线被他后背遮得严严实实,只听见冷冽的声线砸在地上:“需要封店的话,请先核对执法记录仪编号。”
程深在门外攥紧整改通知书。
他特意选了刺绣袖扣,此刻却看见那男人袖口延伸出的绷带——昨晚车祸现场救人的热搜视频里,恒通总裁手腕缠着同样的医用纱布。
“例行检查。”
他将文件拍在茶台,溅起的水花污了孔灵犀的袖口,“给你三天时间......”“现在就可以查。”
顾天佑突然亮出手机,消防系统后台的电子许可证正在刷新,“不过容我提醒,损坏非遗传承人私产要负刑事责任。”
他指尖划过屏幕上《文物法》条目,最后停在雪团偷茶渣的监控截图。
孔灵犀望着两个男人对峙的剪影,恍惚想起中秋烧制的兔毫盏。
那些深褐釉色里藏着千丝万缕的银纹,如同此刻暗潮汹涌的茶室。
回程的车上,助理看着后视镜欲言又止。
顾天佑正用镊子从西装内袋夹出根栀子花瓣,突然开口:“把老城区消防站捐赠日程提前。”
“可是陆小姐那边......”“再买通稿说恒通总裁车祸救人。”
他碾碎花瓣撒进车载香薰,雪松香里便缠了缕幽甜,“要拍到手表特写。”
霓虹灯牌次第亮起时,孔灵犀在打烊的茶楼发现陌生礼盒。
缠着金丝绦的紫檀木盒里,十二只兔毫盏正在丝绒上泛着月光。
附笺写着遒劲小楷:碎盏求全,望恕唐突。
雪团突然跳上柜台,爪子在茶巾上勾出丝线。
她凑近细看才发现,那根本不是普通棉布——经纬间织着HYT三个字母,在灯光下泛着极淡的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