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的天空被阴霾笼罩,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地飘落,裹挟着铜钱那股冷冽且带着腥味的气息,将铸币局的飞檐渐渐冻成了锋利如琉璃的棱刃。
年仅八岁的江昭宁,才从徐州回汴京不到半年,此刻正趴在绣房的雕花窗前。
她睁着懵懂的眼睛,看着母亲陈素娘握着算筹的手,在账本上缓缓划出最后一道红痕。
那道红痕的笔锋微微颤抖,竟像极了她眉间那片从出生便带着、还未褪去的墨兰胎记。
“昭宁,牢记住这个数。”
陈素娘将半幅残卷塞进江昭宁的袖中。
指尖在江昭宁腕间的银锁上轻轻叩了三下。
这三下叩击,是她们母女之间独有的密语,代表着“青海道商路”。
借着烛火的微光,江昭宁看到绢帛上的汴京水系图泛着金光。
在玉门关到青海道的线条旁边,用细密的笔触描着“交子铸模”西个字,还混着极其细微的金粉。
这可是铸币局秘传的防伪纹,一般人根本无从知晓。
就在这时,绣房外传来嫡母卫王氏那清脆的鸾***。
伴随着铜铃与积雪碰撞发出的细碎声响,陈素娘的神色瞬间变得紧张起来。
她突然紧攥住女儿的手:“商队驮的可不是普通的回鹘锦,那是能让我们在这纷繁世事中立于潮头的关键钥匙。
但是你一定要记住——”她盯着江昭宁腕间从一出生就戴着的银锁,锁面上那个极小的“江”字在烛火的映照下忽明忽暗。
“你不能姓卫。”
江昭宁眉间的墨兰胎记在窗纸上投下了晃动的影子,像一只不安分的蝴蝶。
陈素娘的声音轻得如飘雪:“卫氏嫡脉向来容不下庶出子女,尤其是……”她的指尖轻轻划过女儿的掌心,那里还留着昨日学习算筹时被竹刺扎出的血点。
“尤其是知道铸模秘密的庶女。
从今天起,你是江家的女儿,对外就说是母亲娘家的侄女儿——”话还没说完,雕花木门就被“砰”的一声撞开。
卫王氏的贴身妈妈双手捧着朱漆食盒跨进来。
她腕间的翡翠镯不小心磕在了门框上,镯内侧的郭氏家纹一闪而过。
那纹路就像一道隐藏在账本里的伪证。
“三房娘子该喝安胎药了。”
妈妈掀开食盒,刹那间,一股甜腥的砒霜味混合着沉香的味道扑鼻而来。
江昭宁鼻子一皱。
这股刺鼻的味道,像极了母亲账本里“玫瑰园香袋”那些亏空数字一样,让人心里发堵。
陈素娘手中的算筹“咔”的一声断裂,枣木划破了她的掌心。
血珠滴在了残卷的“熙宁西年”上,将那年号染成了暗红的颜色,就像被岁月和阴谋染上了一层沉重的色彩。
林素娘迅速把断筹塞进女儿的掌心。
断口处刻着还未完成的“溯”字。
而另外半根刻着“宁”的算筹,正藏在她鬓发之间。
“带着它,就像算清账本一样去算清人心……要是有一天你能打开沈记的秘阁——”一阵剧烈的咳嗽突然撕裂了她的话音。
陈素娘强忍着不适,在女儿的手心里画了个“卫”字,紧接着又狠狠抹掉,换成了一个用力到几乎力透皮肤的“江”字。
“永远都别让卫氏的人,在族谱上找到你的名字……”她最后一次抚摸女儿眉间的墨兰胎记,指尖在银锁的“江”字上重重一按,“记住,在卫氏的账本里,没有名字的数字才是最安全的。”
食盒摔落在地上时,江昭宁塞进了衣柜。
透过雕花的缝隙,她眼睁睁地看着母亲的算筹朝着自己滚来。
断口处的“宁”字正对着她掌心的汗渍。
远远看去,就像一朵绽放在雪地里的墨兰,凄美而又倔强。
卫王氏的妈妈捏着瓷勺步步逼近,陈素娘突然笑了。
她指尖在账本空白处划出个“七”字——那是铸币局密锁的瓣数,也是女儿日后才会明白的、最为危险的暗号。
与此同时,在城南铸币局的地窖里,十二岁的裴溯正紧攥着父亲遗留下来的错版交子,听着头顶传来一阵阵急促的砸门声。
交子上的墨兰纹歪歪扭扭,难看极了。
就像父亲被强行拖走时,袖口不小心蹭在砖墙上留下的、未完成的刻痕。
“去应天府沈记裱画铺找沈明修……”父亲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他将半根算筹塞快速进裴溯的掌心,筹身上“熙宁西年·子丑”的刻痕硌得裴溯虎口生疼。
“记得找额头上有墨兰胎记的……”话还没说完,地窖的石砖就被人硬生生撬开了。
在火把刺眼的光芒中,裴溯惊恐地看到父亲常说的“旧党同僚谢明谦”高高举起了染血的算盘。
算珠上沾着的,竟是铸币局小厮的脑浆。
十年后。
在应天府的沈记裱画铺里,老匠人沈明修轻抚着新收到的半幅残卷,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一滴一滴地落在“熙宁西年·铸交子”的小字上。
残卷边缘的缺口,恰好能与他藏了十年的、裴溯父亲遗留下来的图纸拼接上。
仔细看去,墨兰的第八片花瓣里,清清楚楚地写着两个名字:江昭宁,裴溯。
在图纸的角落,陈素娘用带着血的墨汁写下的小字,在烛火的映照下渐渐显形:“吾女昭宁,永为江氏女,勿入卫氏局——”泪水慢慢晕开了字迹,却让那个“江”字显得格外清晰,就像一道跨越了十年时光、用生命刻在算筹上的保护符,守护着江昭宁,也隐藏着一段不为人知的秘密。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纷纷扬扬地扑打着裱画铺的木门。
沈明修忽然听到算筹相互碰撞发出的清脆声响,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
他下意识地望向案头,那里散落着两根不同材质的断筹,一根是竹质的,上面刻着“宁”字;另一根是枣木的,刻着“溯”字。
两根算筹的断口在月光的照耀下,仿佛微微发烫。
这两个字,不仅仅是两个孩子的名字,更是铸币局密锁的钥匙,还是旧党和新党费尽心思算尽十年,却始终都算不透的、隐藏在墨兰胎记里的真相。
这段被岁月尘封的往事,正等待着被缓缓揭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