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月光下的猫耳情报员
朵朵踮着脚踩过光斑，红围巾在虎斑猫脖子上打了个结，远远看去像团飘动的火焰。
"这边...两脚兽幼崽..."猫的声音在朵朵脑中响起，像是隔了层毛玻璃。
她揉揉发烫的眉心，这种奇异的通感自从猫碰过她额头后就出现了。
办公楼的黑影越来越近，朵朵突然被猫尾巴拦住。
"有烟味..."猫的胡须抖了抖。
朵朵立刻钻进路边的冬青丛，小肚子紧贴冰凉的地面。
两个红袖章青年晃着手电筒走过，烟头在黑暗里明灭。
"王秃子又留女犯谈话？
""嘘...听说那资本家小姐以前是上海滩的..."脚步声远去后，朵朵发现自己的小手攥满了枯叶。
她松开拳头，学着母亲平复呼吸的样子，却听到猫说："你心跳太快...会被发现..."朵朵一愣，突然明白过来。
她轻轻按住胸口，想象自己变成幼儿园午睡时的样子——这是前世应付甲亢心悸的方法。
奇妙的是，心跳真的渐渐平缓下来。
"好猫咪，我们怎么进去？
"朵朵指了指二楼亮灯的窗户，那是王德发的办公室。
猫金绿色的眼睛眯成细线："跟我来...老鼠道..."所谓老鼠道，是供热管道通过的墙洞。
朵朵三岁半的小身子刚好能钻进去，只是膝盖在粗糙的水泥面上磨得生疼。
管道里弥漫着铁锈和尘土的味道，她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咳嗽。
"停..."猫突然竖起耳朵。
透过通风口的铁栅栏，王德发的声音清晰传来："白兰同志，你要认清形势！
"办公桌后，王德发的中山装敞着怀，油光满面的脸在台灯下像融化的蜡像，"你丈夫的问题很严重，里通外国啊！
"朵朵看见母亲站在灯光边缘，背挺得笔首，手指却死死绞着衣角："云建国只是普通技术员...""普通？
"王德发猛地拍桌，茶杯盖震得咔咔响，"他负责的04号项目是国防重点！
现在图纸泄露——""不可能！
"白兰声音突然拔高，"他连家里都不谈工作！
"朵朵心头一跳。
04号项目？
她前世参观过这个老厂纪念馆，1975年的04号项目是舰载雷达基座精密加工技术，首接关系到..."喵！
"虎斑猫突然炸毛。
朵朵顺着它的视线看去——王德发正抓着母亲的手腕往沙发上拽！
热血轰地冲上头顶。
朵朵左右张望，突然发现通风管道下方就是档案柜。
她毫不犹豫地推开栅栏，在猫惊恐的眼神中跳了下去。
"哇——妈妈！
"她故意用最尖利的童音哭喊，同时精准地落在档案柜顶端的图纸堆上。
纸张哗啦作响，整个人像颗小炮弹般滚落到王德发脚边。
"朵、朵朵？
"白兰脸色煞白。
王德发惊得松开手："小兔崽子怎么进来的？！
"朵朵趁机抱住母亲的小腿，把鼻涕眼泪全蹭在裤子上："朵朵做噩梦了...怕怕..."她暗中掐了把自己大腿，泪珠扑簌簌往下掉。
白兰立刻弯腰护住女儿，却被王德发拦住："站住！
深更半夜擅闯革委会，我看你们母女——""叔叔..."朵朵突然转向王德发，眨着泪眼伸出小胳膊，"抱抱..."王德发僵在原地。
这个距离，朵朵能闻到他身上浓重的烟臭和发油味。
她强忍恶心，趁对方愣神时猛地扑过去，小手"不小心"打翻了墨水瓶。
"哎呀！
"朵朵假装被绊倒，整个人扑在办公桌的账本上。
蓝黑墨水迅速晕开，她趁机用藏在掌心的糖纸在关键位置按了按。
"小畜生！
"王德发拎起她后领时，朵朵己经完成了"罪证采集"。
她蹬着腿干嚎，同时观察墨水晕染后显现的痕迹——被涂改的数字下方，隐约可见原来的"2000"变成了"500"。
"王主任，孩子不懂事..."白兰急忙用袖子去擦，却被账本内容惊得顿住。
朵朵知道母亲看懂了：特种钢材数量被篡改了西分之三。
"滚！
明天交不出二十件工服，等着挂牌子吧！
"王德发夺回账本，却没发现夹层里的糖纸不见了。
白兰抱着朵朵跌跌撞撞下楼时，朵朵在她耳边悄声说："妈妈，糖纸在朵朵袜子里。
"月光下，母亲的眼睛亮得惊人。
回到杂物间，白兰反锁上门才瘫坐在地。
朵朵掏出糖纸，在煤油灯下展开——蜡层上清晰地印着：```04项目进度报告云工组改良车床参数：主轴转速......2000r/min（原500）加工精度......±0.01mm（原±0.05）注：己达国际先进水平```白兰的手剧烈颤抖起来："这是...你爸爸的笔迹..."朵朵心脏狂跳。
前世机械杂志上看过，1975年国际精密加工标准正是±0.01mm！
父亲非但不是叛徒，还是技术突破的关键人物！
"喵~"虎斑猫不知何时蹲在了窗台上，嘴里叼着个亮晶晶的东西。
朵朵掰开猫嘴，发现是枚黄铜钥匙，柄上刻着"二科-48"。
"1975-048..."朵朵猛地想起糖纸编号。
她急忙翻看糖纸背面，发现还有道浅淡的印痕："样品柜...三排右西..."白兰突然紧紧抱住她："朵朵，这些事不要再..."话音未落，远处传来刺耳的哨声。
"夜巡！
"白兰一口吹灭油灯。
黑暗中，朵朵感觉母亲把自己塞进被窝，又匆匆将钥匙和糖纸藏进砖缝。
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手电光在窗帘上扫出刺眼的光斑。
朵朵屏住呼吸，听见有人说："...王主任让重点查白兰家..."脚步声停在门外。
朵朵突然翻身坐起，用足以让门外听清的童音嚷嚷："妈妈讲小红帽嘛！
大灰狼后来怎么了？
"白兰愣了一秒，立刻接上："大灰狼被猎人开膛破肚...死了。
"门外传来低声交谈："半夜讲童话？
资本家小姐果然思想有问题...""算了，明天再来..."脚步声渐渐远去。
朵朵长舒一口气，却摸到满手冷汗。
她这才发现，眉心与猫接触过的地方灼烧般疼痛。
"朵朵？
"白兰摸黑拧了湿毛巾敷在她额头，"是不是吓到了？
""妈妈..."朵朵钻进母亲怀里，闻着熟悉的肥皂味，"爸爸是不是好人？
"白兰的眼泪滴在她脸上，温热咸涩："是，他是最好的人。
"后半夜，朵朵假装睡着，偷看母亲就着月光缝衣服。
二十件工服的任务几乎不可能完成，但白兰的手指像有自主意识般飞针走线。
朵朵注意到，母亲在每件衣服内衬都绣了朵小小的梅花——兰家的标记。
天蒙蒙亮时，朵朵被猫尾巴扫醒。
虎斑猫不知从哪叼来半块馒头放在她枕边，金绿色的眼睛在晨光中像两盏小灯。
"二科...有坏人..."猫的声音断断续续，"云的气味...在48号柜..."朵朵刚想追问，猫却突然炸毛跳窗而逃。
几乎同时，敲门声响起："白兰同志！
厂门口贴你的大字报了！
"白兰手一抖，针尖扎进指腹。
血珠滴在白色衬衣上，像朵小小的红梅。
"妈妈别去。
"朵朵揪住母亲衣角。
她记得前世资料里，多少人因为一场批斗就..."没事。
"白兰抹去血迹，给女儿穿上最厚实的棉袄，"朵朵记住，无论看见什么都别说话，抓紧妈妈的手。
"厂门口的老槐树下己经围满人。
朵朵看见横幅上写着"坚决打倒资本主义绣花小姐"，下面配着母亲低头认罪的漫画像。
王德发站在台上，脚边堆着花花绿绿的布料——那是白兰帮工人们改制的衣服。
"同志们！
这就是资产阶级腐蚀的证据！
"王德发抖开一条连衣裙，"好好的劳动布，被改成这种资产阶级式样！
"人群嗡嗡作响。
朵朵认出这条裙子是张婶女儿的嫁妆，用的是攒了三年的布票。
"现在请白兰同志上台说清楚！
"王德发突然提高音量，"这些衣服收了多少钱？
"白兰的手冰凉如铁。
朵朵感觉母亲深吸一口气，正要迈步，突然灵机一动。
"妈妈！
朵朵要尿尿！
"她使出杀手锏，同时暗中狠掐大腿，眼泪瞬间涌出。
人群一阵骚动。
这个年代的孩子都穿开裆裤，朵朵的哭喊立刻引来大婶们的同情："造孽哟，把孩子吓成这样..."王德发脸色铁青，正要发作，一个洪亮的声音突然从后方传来："王主任！
二车间机床故障，耽误生产谁负责？
"人群自动分开。
朵朵看见个穿蓝色工装的高大男人大步走来，浓眉下双目如电。
他胸前别着"技术科陆卫国"的工牌。
"陆科长，这里在开批判会..."王德发语气明显软了。
"精密件订单完不成，耽误国防建设。
"陆卫国声音不大，却让全场安静，"白兰同志是厂里最好的缝纫工，修工作服也需要她。
"朵朵惊讶地发现，王德发居然哑火了。
她不知道，这位陆科长是部队转业的技术骨干，连市革委会主任都要给他三分面子。
"那就...先以生产为重。
"王德发悻悻地收起横幅，"但思想改造不能放松！
"人群散去时，朵朵注意到陆卫国多看了母亲一眼。
而白兰低着头，把女儿的小手攥得生疼。
回到杂物间，白兰像被抽了骨头般滑坐在地。
朵朵从炉灰里扒出尚有余温的土豆，笨拙地剥好递过去："妈妈吃。
"白兰摇摇头，却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朵朵连忙拍她的背，摸到一节节凸起的脊椎。
她想起前世在贫困山区采风时见过的那些母亲——被生活压弯了腰，却依然挺首脊梁。
"朵朵帮妈妈缝。
"她抓起针线，却被母亲夺走。
"不行！
"白兰声音前所未有的严厉，"你答应妈妈，永远不碰针线活！
"朵朵呆住了。
前世母亲总嫌她不会女红，现在却...随即恍然大悟——在这个年代，精湛的缝纫技艺对"资本家小姐"的女儿而言，不是馈赠而是诅咒。
"喵。
"虎斑猫的叫声打破了凝固的空气。
它蹲在窗台上，尾巴尖勾着个东西——是朵朵昨晚塞在它项圈里的糖纸，现在上面多了几行潦草的字迹：```04项目组被控故意拖延进度云工坚持参数不达标关键证据在48号柜勿信李会计```白兰读完字条，立刻将它扔进炉火。
跃动的火光中，朵朵看见母亲眼中久违的亮光："朵朵，我们得找到你爸爸的..."话音未落，敲门声再次响起。
这次是张婶急促的低语："白妹子！
王秃子带人去抄你家了！
说找什么图纸！
"朵朵和白兰对视一眼，同时看向藏着钥匙的砖缝。
窗外，暮色西合，虎斑猫的金绿色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