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握着搪瓷缸的手顿了顿,苦丁茶在杯底旋出个浑浊的涡。
林秀云抱来的旧病历在诊床上堆成小山,1978年的出诊记录里夹着张泛黄的照片——穿白大褂的年轻医生站在晒药场,身后是成筐的野生天麻。
"这是王大夫?
"陈山河的指尖抚过照片边缘的霉斑。
林秀云正给赵铁柱换绷带,闻言抬头:"听爷爷说,那年他进山采药遇上塌方…"话没说完就被引擎声碾碎。
黑色轿车碾过青石板的声响太厉,惊得晒药场的芦花鸡扑棱棱飞上屋檐。
苏明雪踩着细高跟跨过水洼,米色风衣下摆沾了泥点,像宣纸上洇开的墨痕。
"陈大夫?
"她摘下墨镜,目光扫过诊室开裂的白墙,"我爷爷需要个会治尘肺的医生。
"镶钻的钢笔尖戳在病历本上,戳破了"南疆卫士"的模糊字迹。
陈山河转身拉开药柜,当归的苦香漫出来。
林秀云突然抢过搪瓷缸,杯底磕在桌面的声响惊飞了窗外的山雀:"尘肺病要静养,城里那么多大医院…""静养?
"苏明雪的笑声像手术刀划开铝箔,"省医院的呼吸机比你这破诊所干净。
"她甩出张CT片,黑白影像浸了雨水,胸膜增厚的阴影里藏着细密的钙化点。
陈山河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摸出压箱底的军用水壶,壶底刻着的编号在CT片边缘投下阴影——与钙化点的排列如出一辙,是某种摩尔斯电码的变体。
山雨更急了。
赵铁柱的拐杖突然砸在门框上:"陈大夫!
后山的三七苗…"老村长浑身湿透地撞进来,蓑衣滴着水,怀里护着几株被雨水冲垮的药苗。
晒药场的泥地里,新栽的三七苗东倒西歪。
陈山河跪在雨里刨土,指甲缝塞满红泥。
苏明雪的高跟鞋陷进泥泞,她看着这个满身污泥的男人把药苗重新埋好,突然想起爷爷书房里那幅《赤脚医生图》。
"我可以投资建药材基地。
"她撑开黑伞,伞沿雨水成串滴在CT片上,"只要你跟我回省城。
"陈山河把最后株三七苗扶正,腕表早停了的表盘映着阴云:"这土里掺了煤渣,得换腐殖土。
"他抓起把红泥搓开,指腹染着矿洞特有的黑渍。
雨停时,晒药场多了三十七个陶缸。
林秀云领着妇女们把三七苗移栽进去,陈山河在缸底垫上松针,腐殖土的味道冲淡了苏明雪留下的香水味。
老村长蹲在屋檐下卷烟,火星明灭间忽然说:"当年王大夫也这么弄过。
"夜深人静时,陈山河就着煤油灯擦拭指南针。
铁锈簌簌落下,1979的刻痕越发清晰。
窗缝突然塞进个信封,牛皮纸上的邮戳是邻省某军区。
拆开是张集体照,二十几个穿白大褂的军医站在战地医院前,最右侧的年轻人眉眼与他七分相似。
晨雾未散时,药材市场的喧闹己漫进山坳。
陈山河背着竹篓挤过人堆,在某个摊位前停住——成捆的野生天麻里混着几株焦叶的,断面渗着不正常的胶质。
"这货哪来的?
"他捏碎块根闻了闻,硫磺味刺鼻。
摊主腕间的金表闪了闪:"外省的新品种…"话音未落,市场那头突然炸开哭喊,几个村民抱着上吐下泻的孩子冲向卫生室。
陈山河逆着人流狂奔,白大褂兜着山风鼓成帆。
苏明雪的轿车正堵在卫生室门口,她举着手机录像:"这就是你说的医术?
"镜头里,林秀云抱着抽搐的婴儿手足无措。
"喂催吐药!
"陈山河撞开围观人群,军用水壶里的浓盐水灌进孩子喉咙。
当第三口污物吐在苏明雪的高跟鞋上时,他扯过她风衣下摆擦手:"硫磺熏的假天麻,城里的药商没教过你?
"晒药场支起十口铁锅,陈山河领着村民熬解毒汤。
苏明雪站在屋檐下,看着这个满眼血丝的男人用战地急救手法给孩子催吐,忽然想起CT片上那些神秘的钙化点。
她悄悄捡起片焦黑的天麻叶塞进手包,指甲缝里渗出的胶质泛着金属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