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习惯地摸向工作台的放大镜,却触到一块粗麻布 —— 不对,这里不是博物馆的修复室。
她记得半小时前,自己正用镊子拼最后一块明代古镜碎片。
“咣当” 一声脆响,惊得她太阳穴首跳。
抬头看见青铜烛台歪在檀木桌上,蜡油顺着桌沿往下流,像一道道泪痕。
对面纱幔上映出个女子的影子,正抬手拨弄鬓边的金步摇,后颈露出一块淡青色的蝴蝶胎记。
“妹妹定力真好。”
那声音甜得发腻,却像藏着针。
林砚秋这才发现自己跪坐在青砖地上,膝盖隐隐作痛 —— 这身体比记忆中轻,左腿也没有车祸留下的旧伤。
更奇怪的是,屋里雕梁画栋的摆设,竟和《景澜城风物志》里写的明代闺房一模一样。
“明薇姐姐这话…… 我听不懂。”
开口时,林砚秋吓了一跳,这声音比她原本的清亮,尾音还带着江南口音的软糯。
对面的沈明薇终于转身,月白裙子上的并蒂莲随着步子晃动,十二片裙裾扫过青砖,像在两人之间隔了道墙。
香炉飘来沉水香的味道,林砚秋忽然发现右手攥着块锋利的碎片,镜面结着暗褐色的痕迹,像干了的血。
记忆突然涌上来:古镜在修复台上裂开时,碎片划破她的掌心,血滴到镜面上,那些生锈的纹路竟泛起蓝光。
“还装?”
沈明薇抬手,金护甲擦过她耳边,“昨晚你翻墙出府,我看见逆鳞镜碎片在你怀里发光。
别以为父亲宠你,就能私藏这不祥之物!”
袖口带起的风掀开桌上的卷轴,林砚秋瞥见 “司天监密卷” 的红印,心脏猛地一跳。
她记得修古镜时,镜背上刻着 “逆鳞” 两个字,传说这镜子和国家命运有关,碰过的人会遭血光之灾。
“姐姐误会了。”
林砚秋强迫自己坐首,目光落在沈明薇身后的梳妆台上。
镜子蒙着白绢布,边角露出的雕花和现代那面碎镜一模一样。
她忽然觉得掌心的碎片发烫,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脉动。
沈明薇突然凑近,指尖掐住她的下巴往上抬。
林砚秋看见她脸上的粉底下,有条淡疤从耳后延伸到脖子 —— 可修复档案里写着 “靖安侯府嫡女沈明薇面容完好”。
她瞳孔一缩,听见沈明薇压低声音冷笑:“别以为换了张脸就能骗我。
逆鳞镜的宿主,从来只有一个。”
窗外传来打更声,三更天的梆子惊飞了檐下的鸟。
林砚秋后颈冒冷汗,看见沈明薇袖口滑出的金镶玉镯 —— 那是她母亲的遗物,三个月前她在拍卖会上见过,卖了七百万。
“明薇,够了。”
廊下传来男声,雕花木门推开,一个穿月白道袍的男子走进来,袖子上绣的二十八星宿图跟着晃动。
林砚秋注意到他腰间挂着双鱼玉佩,鱼眼处嵌着块碎镜片,和她手里的一模一样。
“司天监掌院大驾光临。”
沈明薇立刻换上笑脸,指尖却还掐着林砚秋的下巴,“谢掌院来得正好,我这妹妹私藏妖镜碎片,按律该送官府 ——”“侯府庶女半夜翻墙,是该罚。”
谢承渊走近,靴子碾碎地上的碎瓷片,“不过今早观星,东井星官旁有白气,正对着侯府。”
他抬手掠过林砚秋额前的头发,这动作太亲昵,让她浑身发紧,却听见他低声说:“碎镜难圆,但用对了法子,裂痕也能通天。”
沈明薇脸色一变。
林砚秋趁机挣脱,后退时撞翻博古架,青瓷瓶摔碎的声音里,她看见谢承渊袖中掉出一卷竹简,上面用朱砂画着和现代修复室那面古镜一样的裂痕。
“我知错了。”
林砚秋低头,看见手腕内侧有道月牙形的疤,是十二岁时玩母亲的镜碎片划的。
可这具身体的同一位置,有道一模一样的新伤,周围还红肿着。
谢承渊捡起地上的碎镜片,对着烛光转动。
林砚秋眼里映出光斑,恍惚看见现代的自己趴在修复台上,血滴在镜面上的纹路,和眼前的裂痕完全重合。
两个画面叠在一起,她听见两个时空的钟声同时响起,震得太阳穴生疼。
“夜深了,沈姑娘歇着吧。”
谢承渊把碎片收进袖子,“至于林姑娘,或许该跟我回司天监,聊聊‘双世镜’的事。”
林砚秋浑身发冷,这个只有她和母亲知道的秘密,竟从陌生人嘴里说出来。
母亲临死前塞给她的镜碎片,此刻在荷包里发烫,碎片边缘和谢承渊的残片能拼在一起,像劈开的两半。
沈明薇脸色发白,终于听出两人话里有玄机。
她盯着林砚秋的荷包,突然尖声笑起来:“原来如此…… 你不是沈砚秋!
你是从镜子里来的 ——”“够了!”
谢承渊袖中飞出一张符纸,贴在沈明薇眉心,她双眼一翻,软倒在地。
林砚秋后退半步,后腰抵在铜镜上,这才发现蒙镜的绢布不知何时掉了,镜面清楚映出她的脸 —— 和现代一模一样,只是眼角多了颗泪痣。
“别碰镜子。”
谢承渊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现在的你,扛不住双镜共鸣的力量。”
林砚秋这才看见,镜中自己的掌心在渗血,古代镜面上竟也出现了一样的血纹。
两滴血同时落下,在镜面和现实中溅起同样的涟漪,像两个世界的屏障变透明了。
“你到底是谁?”
她声音发抖,“怎么知道双世镜?
还有…… 沈明薇说的宿主是什么意思?”
谢承渊松手,从袖中拿出半卷残旧的纸。
林砚秋瞳孔猛地收缩 —— 上面画的正是她现代公寓的书架,连最上层的《古镜修复手册》摆放角度都一样。
“三天后的景澜台祭天仪式,你必须带碎片来。”
他把残卷塞进她手里,“在那之前,谁也别信 —— 包括镜子里的自己。”
话音刚落,窗外传来急促的梆子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 林砚秋转头,看见窗外腾起大火,浓烟中传来喊杀声。
谢承渊脸色一变,拽着她往侧门跑,却在跨过门槛时猛地停下。
火光里,林砚秋看见自己的影子 —— 那是两个人叠在一起的轮廓,她的影子上还盖着个穿白大褂的影子,手里握着半块镜碎片。
“记住,修复就是破坏。”
谢承渊的脸在火光中忽明忽暗,“你每粘好一道裂痕,就会在另一个世界撕开一道伤口。
想活下来,就得学会在两个真相之间周旋。”
热浪扑来,林砚秋被他推到墙角,后背撞上冰凉的青砖。
她低头看残卷,发现卷尾多了行血字:镜裂之时,双生归一,逆鳞现世,天命必违。
第一滴蜡油滴在手背上时,林砚秋突然想起:母亲临死前给她的镜碎片,背面也刻着这行字。
此刻,谢承渊腰间的双鱼玉佩发烫,鱼眼分别映出古代的火场和现代的修复室,像两个快要重合的梦。
火舌舔着窗纸,噼里啪啦响。
林砚秋听见自己心跳得厉害,她知道,从碰到碎镜的那一刻起,两个世界的齿轮就开始转动了。
她既是修复古镜的人,也是打破困局的关键 —— 或者说,是命运棋盘上最关键的那颗 “逆鳞之子”。
谢承渊突然握住她的手,把碎镜片按进她掌心:“不管发生什么,保护好碎片。
这是打开双世门的钥匙,也是我们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掌心刺痛的瞬间,林砚秋眼前闪过无数画面:现代修复室的钟指向午夜十二点,古代景澜城的废墟上,一面碎镜在月光下泛着蓝光。
两个时空的碎片在她眼里拼成完整的镜子,映出一个陌生的自己 —— 穿着华丽的古代衣服,站在燃烧的城楼上,手里握着逆鳞镜。
“走!”
谢承渊的催促打断了她的思绪。
林砚秋跟着他往外跑,经过梳妆台时,瞥见镜中异象:现代的自己抬起头,和古代的她隔着镜子对视,两人掌心的血迹同时聚成一样的纹路,像一道横跨时空的桥。
踏出房门的那一刻,火星溅到她头发上。
林砚秋忽然想起母亲的话:“镜子碎的时候,别害怕裂痕,那是命运给你的另一条路。”
她握紧碎片,感受两个世界的脉动在血管里奔腾。
也许就像谢承渊说的,修复和破坏本就是一体两面。
她的使命,就是在这破碎的双世镜里,找到一条既能救古代人,又不毁掉现代历史的路 —— 逆鳞之路。
当火光染红景澜城的夜空时,林砚秋不知道,现代博物馆的监控画面里,那个本该趴在修复台上的身影己经消失了,只剩下一面碎古镜,在聚光灯下泛着蓝光,仿佛在等下一个触碰命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