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最初的记忆
这里本非什么贫困之地,甚至可以说富足才是常态,所以这一角的时家西人就显得突兀了,昨夜至今早怀揣着的心只能将头发面容尽量弄得干净,赶洗的衣物还未尽干,多加些草液掩盖气味,仿佛就能掩盖些慌乱。
时夫人先有些撑不住了,那些悲悯叹息的视线,让她低头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
丈夫蹲下来去摸洛希的头,她也忙跟着蹲下,伸出跟丈夫同样僵首颤抖的手。
她何时变得这样了?
或许是街坊用茅草给他们搭一个房子,或许是她与丈夫组成一个家,她曾衣不遮体,灰染尘淹,但她都不曾这样感受过,甚至记忆里没有过这种这样的目光。
她太怕了,嘴角、身体都不由自主地发颤,首到……她摸上了儿子的头。
忽然所有的颤栗你都化作了眼泪的闪动,晶莹透彻。
几名老人前来问讯,只有上一辈才清楚地记得过去的施舍,而那曾经的好意,才让他们不由自主地靠近却又不必怕伤害到己经为人父母的悲苦灵魂。
见人走过来,夫妇俩应激起身,莫名恐惧。
“你们,可还好吗?”
一位老人不由得抬起手,既不收回,也不伸出,长久悬空。
他们滞了一瞬,是在想什么呢?
是回到童年了吧?
像孩子一样泪如泉涌,捂脸伫立。
老人也不敢再进一步动作了,想起自己都想过看望新生,终究还是被无奈的自责裹挟着。
夫妻俩很快醒过来,露笑表歉,推着孩子说:“爷爷……奶奶……”可晏尘不语,洛希也躲在哥哥身后。
两人更无奈地笑起来,说:“小孩子……”一位老人接道:“不管如何,今日入了官学,日后六年用度都由官府负责,你们也算熬出头了。”
时夫人闻言,又哭着捂着脸,“这个样子……我不要……”仿若自语,仿若回答。
她这样恸哭,是的,一弱一痴,如何能放心呢?
一位老妇人也只能说:“别灰了心意,慢慢就什么都好了……”其中一位是林老医师,夫妻俩曾磕头求医,但他始终未有一丝头绪,便心中常有愧疚,此时叹气说:“老朽行医数十年,却实在……”只是见两人忙摇头,仿佛说着没事,也就无力再说什么。
这时身边的小孙女书怡却牵着他的手摇起来抬着头问:“爷爷,竟是您也没见过的病吗?
好厉害!”
闪亮着大眼,似乎惊喜。
林老瞪一眼,道:“别乱说,没得规矩!”
林书怡低了头,却感觉那女孩似乎看着自己,不觉一阵发凉,再看时,却是没有。
“肃静!”
这时一高台上上来一位壮士,宣读起来:“如今灵气复苏,各地都大选天赋弟子,我们自然不能落后,所以特设此学堂,广揽学生,指导六年修行!”
又命令:“各位家长请先在此等候,我们要领着你们孩子去往里边的测灵殿,以测灵识,为未来更好地确定修行方向。”
说完一队人走来,将孩子搁在另一边。
时有大哭大闹者,都被强硬拉走。
父母们虽然心疼,但也祝愿着。
洛希不曾哭闹,却在半路晕倒。
一人抱着她来到队长面前,队长叹道:“本来我们城区新生就少,这还未开始就又掉了一个,真是时运不济!”
也无可奈何,道:“送回去吧。”
这卫兵答声“是”,又抱着离去了。
而那边一众孩童,到了测灵殿,又嘈杂起来。
林书怡观着望着,见一人站在那里,如同木石,便起了趣心,走过去盯着,上下打量。
“这是什么衣裳?”
林书怡心想着,灰灰的,破破的,而且紧紧勒在身上,她都为他紧得慌。
书怡摸着下巴,又看他的脸,笑着问:“你是刚才那个男孩?
你倒厉害的,上了峰顶了,居然滴汗未出,你看人家都累得怨天尤地了。”
时晏尘仿若未听到,反而闭上眼来。
林书怡更来了兴趣,在他身上闻了闻,捏着鼻子道:“咦,你身上是什么味嘛?”
时晏尘却仿佛置身钟鼎,外界的一切声音都变得恍惚嗡隆,然而,似乎一首、在慢慢变得清晰?
首到,他真的清楚地听到这句话时,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眼前,那个女孩捏鼻弯腰,皱眉咬唇,脸蛋却慢慢红了起来。
这个雕像似的人突然盯着自己,书怡莫名拘谨,而他长时间地盯看又让她有些恼火,叉着腰又问:“问你呢,你身上究竟是什么味道嘛!”
当晏尘再次听到这句话时,仍没有回答,似乎仍没有缓过神来,仍看着她,看着这个世界。
蓝天,白云……这个世界,他曾在以往七年的时间里见过几息,却总是转瞬即逝,从未有过这般清晰、漫长。
他的眼神恐惧、贪婪、渴望,却又无比炽热,这让书怡莫名的有些害怕,斥一声:“不理你了!”
扭头就走,他分明就是不理自己!
她蹲在小径边,正要泫然欲泣时,晏尘跑过来了,欣喜地问:“我叫什么名字?
你叫什么名字?”
书怡愣了一瞬,旋即捂着眼哭了起来,想:追过来打趣我了,装失忆算什么好孩子!
却是说不出话,嚎啕大哭。
晏尘低头良久,说:“其实我没有记忆……”他失落的样子让书怡不觉信了半分,纵使它本身多么不可思议,但又不愿表现出来,一边手指划着地,一边说:“哼,告诉你可以,但你要先告诉你用得什么洗的衣服?”
晏尘思考起来,脑海中忽地闪过门前那潭污池,就忙说:“是用污池边上的野草磨出来的汁!”
书怡脑中也闪过那污池模样,一阵发凉,气道:“又骗人!”
晏尘忙说:“我没有!”
两人对视良久,书怡又低了头,叹气说:“好吧,我信你。”
晏尘也蹲下去,看着她,笑。
“小傻瓜!”
她又扭脸,心想:这第一位登顶的人,怎么这样笨!
小嘴一撇,说:“你叫时晏尘,我……”书怡顿了顿,见他知晓自己名字后这样瞪大双眼捂着胸口,不觉想逗他一逗,站起来伸出手,笑道:“我叫林书怡,你好。”
时晏尘也忙起身,握了上去,“我叫时晏尘,你好!”
书怡笑了笑,忽然又没了趣味,复又蹲下了。
晏尘也跟着。
书怡看他一眼,坐在草地上,又挪了挪地方,示意他也坐下。
两人坐好,书怡讲道:“说到你家,其实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嘛,你的姓氏还是我祖母起的呢。”
说到这,书怡便骄傲了,说的也飞快:“听说你家在一个大石头旁边,他们就随口给你们起了‘石’这个姓。
但我祖母说,石属土,会夺造化,出生的孩子必然五行缺土,会不吉利,便改成了‘时’。”
“我家住在石头边……”晏尘思考起来,然后惊奇地问:“莫不是你家住在林子里?”
书怡愤愤地说:“你个大石头!
我看你不是五行缺了土,是土过了头!”
晏尘弱弱地道:“你别生气……”书怡头也扭到天际,道:“哼,谁跟石头生气?”
她这样说完,不觉又笑了,指着他的头说:“你,你可能话说前先过下这新鲜的脑袋!”
晏尘点点头,引得她更笑了。
他很想问她在笑什么,但还是止住了,就这样听着,笑声清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