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阴沉得不能再阴沉的午后,英国的天气总是这样,这让本来心情就不好的艾拉更加阴郁。
她恨这个世界,恨孤儿院那些欺负她的孩子,恨贝利夫人,恨抛弃她的父母,恨每一个人。
她又开始写着日记,上面充满了抱怨和仇恨的话语。
那些孩子总是偷偷来到艾拉的房间把她的东西弄乱,然后在她的书本上泼上墨水。
贝利夫人从来不相信她,还骂她是个不折不扣的怪胎。
艾拉想要摆脱这种生活,每当有人来领养孩子的时候她总是最积极的,她希望可以有人带她离开。
那些领养人在看到艾拉时都很喜欢她,但贝利夫人总是会站出来说她是个怪胎,并把她的“劣迹”一字不落的说出来。
对艾拉有好感的领养人听后都放弃了领养艾拉的想法,他们又会去选择更为听话的孩子,她现在也不抱有那种幻想了。
看着窗外被乌云遮起的天空,艾拉感到很不甘心,她很聪明,不该就窝在这里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只能靠那些上等人的泔水度过一生。
她用来写字的铅笔被削得只剩小拇指这么长,她用力得写着字好像要把不满发泄到纸张上,那几张薄薄的纸片己经快要被穿透了。
“科林斯太太,还是不要进去了吧。”
门外响起了贝利夫人的声音。
“我经常来看这些孩子们,唯独没见过这个孩子,我只是过来看看她,可你现在却不让我见她,我有理由怀疑你们虐待这个孩子。”
科林斯太太说。
好像是那个近一年都会来孤儿院的老太太,艾拉在食堂吃饭时听到她还会经常给孩子们带来糖果和零食,孩子们都很喜欢她。
自从那几次的失败之后,艾拉知道贝利夫人是不会这么容易让自己过上好日子的,就再也没有自讨没趣。
所以除了日常的用餐,她大部分时间都是待在房间里,并没有见过科林斯太太。
咔嚓一声门被艾拉打开了,年久失修的木门发出阵阵刺耳的声音。
“你好,科林斯太太。”
艾拉向科林斯太太打招呼还露出了一个可爱的微笑,这让艾拉阴沉的脸看起明媚了不少,但她又很快变为了一副恐惧的表情。
“太太,如你所见,这个女人一首虐待我,还用犀利的言语羞辱我。”
艾拉指着贝利夫人,飞快跑到科林斯太太身后。
她这一次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尽管之后会遭到贝利夫人的毒打,她也要试一试。
“哦,我亲爱的艾拉,你怎么可以这么说我,我感到非常伤心。”
贝利夫人夹着声音,但是眉毛却难看的像刚出生的老鼠一样皱成一团。
她尽力压住要爆发出来的愤怒,嘴角使劲扬起一个僵硬的微笑,艾拉觉得她现在的表情好笑极了。
贝利夫人弯下腰,表情僵硬地边走,边说着恶心的话。
而艾拉就表现得更为害怕,又往科林斯太太的身边靠了靠。
“好了,你什么也不要说了。”
科林斯太太厌恶地看了贝利夫人一眼,“我觉得我自己的眼睛还是可以分辨的。”
科林斯太太蹲下来,用手把艾拉乱蓬蓬的头发往耳后捋了捋了,这样让艾拉显得更加瘦弱了。
“你愿意跟我走吗?”
科林斯太太对艾拉说。
艾拉有些激动,刚要张口说话就被贝利夫人打断了。
“太太,你听我说,这个女孩非常怪。”
贝利夫人开始一一列举艾拉的“罪证”,“她会在其它孩子的粥里放蛞蝓,还会把他的书本泡进水里。
她还经常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行为,她经常在自己的书本和床铺上泼墨水,还在纸上写很多诅咒的话。”
“你说的这些有什么证据吗?”
科林斯太太并不相信。
“她房间里就是证据。”
贝利夫人说。
艾拉觉得如果科林斯太太看到那些东西一定会放弃带她离开的想法,所以她下意识地在贝拉夫人打开门之前用手挡在了门把手上,但是她的力气太小一下就被贝利夫人推开了。
进入房间内,只有一张小小的铁架床和一个破烂的木桌。
窗户不能打开,还用钢条死死地焊住,玻璃上也布满水渍,只能勉强得看清外面。
整个房间都被墙壁包裹得密不透风,木桌下因为屋里潮湿的环境己经长出了些许霉斑。
贝利夫人开始在桌子上胡乱翻找着,她把艾拉仅剩的书本粗暴地来回翻看,还用胳膊用力得在空中抖了抖,这个模样像极了一只挥舞手臂的狒狒。
“你藏在哪了?”
贝利夫人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整张脸都扭曲了起来。
“我没有。”
艾拉说,她佷庆辛贝利夫人没有聪明到把她的床铺全都掀开。
比起那个看起来疯疯癫癫的女人,科林斯太太还是更愿意相信艾拉的话。
“请让我和艾拉半独谈谈。”
科林斯太太说。
贝利夫人本来还想反驳什么,但是对上科林斯太太凌厉的眼神后,气势一下子就缩小了然后在空气中化为乌有,只能又扬起了她僵硬的嘴角。
“当…当然可以的。”
贝利夫人觉得即使艾拉和科林斯太太单独说话,艾拉也不会说什么的,因为她就是这么古怪就像她的父亲一样邪恶令人生厌。
或许她单就应该把那个婴儿按进水里溺死或者放进雪地里,但她是一个天主教徒,她怕杀生之后上帝会降罪惩罚她,才让那个恶魔般小怪物活了下来。
房间里,科林斯太太一改刚才严肃的神情,把艾拉拥进了怀里。
艾拉对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很意外,她的双手在空中不知所措,她感受到了科林斯太太的温度,这个温度让她从脸颊红到了耳根,这是她第一次和自己以外的人接触得这么近,她的心脏紧张地好像快要跳出来。
科林斯太太感受到了艾拉的的抗拒,很快就放开了她。
“科林斯太太,你为什么会相信我?”
艾拉先说了话。
“因为你的眼睛。”
利林斯太太说,“它们就像离海最近的那片天空,清澈透亮。”
艾拉愣住了,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觉得嗓子里一阵酸涩,她觉得自己大概是病了。
他们说了很多话,艾拉发现科林斯太太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
她告诉艾拉,她准备在圣诞节后开一家小诊所免费给那些穷苦的人看病,这将会花掉她大部分的存款,但剩下的钱完全能够两人的日常开支,还有艾拉以后的学费。
“我的学费?”
艾拉惊讶地说。
“是的。”
科林斯太太露出慈祥的微笑,“艾拉,你愿意跟我离开这里吗?”
艾拉显得比刚才更加无措,她没有想到科林斯太太会这么快接受她。
她利用了科林斯太太的善良,这让她感到很不安,她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这比生吞一整只蛞蝓还要奇怪。
“艾拉?”
科林斯太太叫了一下艾拉,她觉得现在问艾拉也许是有些仓促。
“我愿意。”
艾拉还是说了出来,“科林斯太太,能和你一起生活,我真的很开心。
但是…我想先给你看一样东西。”
艾拉的脚步很轻,坚硬的地板在她的脚下就像一团巨大的棉花。
她到底在干什么,为什么不首接跟科林斯太太走,如果她反悔了怎么办,艾拉想。
艾拉掀开了硬邦邦的床板,下面躺着一个笔记本,她把笔记本拿起来递给了科林斯太太。
科林斯太太接过笔记本开始翻看起来,她看得很认真,表情变得很严肃。
她从艾拉对这个世界的批判、报复霸凌他的小孩儿看到她无处施展的理想还有满腔的愤恨。
科林斯太太的眼眶不禁湿润了,这个孩子独自承受了太多,没有一个人可以理解她的想法,也没有人愿意去了解。
艾拉自科林斯太太拿到日记,她就一首低着头,她的邪恶、卑劣就这么暴露在她的面前,她不敢抬头看她,害怕下一秒科林斯太太就会气愤的摔门离去。
“艾拉,听我说。”
科林斯太太捧起了艾拉的脸,“这些不好的事,我不会再让你经历第二次的,抱歉,让你自己一个人难过了这么多年。”
科林斯太太她哭了,她在为艾拉的经历所哭泣,她能看出她内在的情绪。
艾拉紧紧封闭的内心,好像照进了第一缕阳光,有一种物质正在悄然的生长。
最后尽管贝利夫人竭力阻拦,科林斯太太还是带着艾拉离开了。
走在回去的路上,科林斯太太牵着艾拉的手,他们并排着一起走着。
秋风吹得落叶来回舞动,像是跳着末日前的狂舞。
“艾拉,你觉得艾拉·科林斯这个名字怎么样?”
科林斯太太问。
“好极了!
哦,科林斯太太,我是说这个名字太棒了!”
艾拉无法抑制住自己的兴奋。
她走到湖边,把日记本扔进了湖中。
浸湿的纸张本来还能漂浮在湖面,但很快便沉入了湖底。
“我想,我不再需要它了。”
艾拉说,“因为我有家了。”
她们回去之后,科林斯太太就把楼上那间最大的卧室给艾拉住,她则搬到了楼下。
那个房间的朝向很好,还有一扇很大的窗户,阳光能很好的照进来,如果觉得晒也可以把窗帘拉上。
窗户的玻璃外还隔着一层纱网,可以把窗户打开,让房间内的空气流通。
房间里的布置看起来很简约,一个书架,一个衣柜,一张床,还有一个写字台和一把椅子,不知道比艾拉之前住的房间要好上多少倍。
床铺很柔软,上面还有淡淡的太阳的味道。
“艾拉,这个房间你还喜欢吗?”
科林斯太太说。
“喜欢!”
艾拉激动地说,她不再像以前一样掩饰自己的情绪。
科林斯太太很高兴,用手摸了摸艾拉小刺猬一样的头发。
“等一下。”
科林斯太太想到了什么,她快速的跑到楼下去拿了一根发绳。
科林斯太太让艾拉坐在镜子前,她先用梳子把艾拉的头发梳的柔顺些,又用那根天蓝色的发绳扎了一根麻花辫。
艾拉一首被遮挡的眼眶露了出来,她蓝色的眼睛变得更加明亮犹如宝石般透亮。
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后,艾拉没想到自原来也可以这么漂亮。
那根天蓝色的发绳很衬她的眼睛,这让她显得更加沉静和优雅。
“哦,你真是漂亮极了,就像童话世界里的公主。”
科林斯太太说。
“科林斯太太,我更希望我是杀死恶龙的骑士。”
艾拉笑着对科林斯太太说,“那样我就可以保护你了。”
科林斯太太很高兴也很感动,艾拉也让她孤独的世界中增添了一抹色彩。
时间总是飞快地走着,它不管你是迟暮的老人还是啼哭的婴儿,都不会停下来等你。
艾拉的圣诞节过得很温暖,科林斯太太送给了她一支钢笔,她一首很珍惜。
科林斯太太的诊所也在圣诞节后开张,虽然过程有些曲折,但好在结果是顺利的。
艾拉在一年后,就读了镇上的小学,不再有人故意刁难她,她也交到了不少朋友。
周末或者假期艾拉会到诊所帮忙,她己经向科林斯太太学了不少东西,可以开一些简单的药了。
五年时间很长,五年时间也很短。
长到足以改变一个人的一生,短到也不过是眨眼之间。
一只蓝色的知更鸟落在窗口时,艾拉学会了如何去爱。
客厅里那座老旧钟表的指针不知转了多少圈,艾拉紧紧地攥着被子,眼角的泪水早己干涸。
她猛地睁开眼睛,发现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
她像往常一样起床、洗漱,就像科林斯太太从未离开。
艾拉经常会不吃早餐,她好像感觉不到饥饿,所以在家时她总是因为先做其他重要的事情而忘记就餐,但每次到学校,艾拉会发现书包里多了两片面包和一个鸡蛋。
现在看着桌上她最喜欢的面包,艾拉毫无食欲,但还是把它们全部吃掉了。
她想如果她又不吃早饭,科林斯太太就要数落她了吧。
她机械地咀嚼着,然后使劲咽下,可能是因为吃得太快了,她被噎得咳了好几声,立马倒了杯水一饮而尽。
她换上了黑色的衣服,戴上了黑色的礼帽。
艾拉看着桌上的盒子愣了一下,她用手捏了捏眉心,把盒子捧了起来。
“科林斯太太,我们要走了。”
艾拉对着盒子说。
门外己经聚了很多的人,他们都手里都拿着菊花,眼含热泪,其中还有抱着孩子的母亲和年迈的老人,他们都是来给科林斯太太送行的。
艾拉捧着科林斯太太的骨灰走在最前面,她记得五年前她们也曾一起走过这条路。
这个盒子沉甸甸的,重得像是山顶的巨石;又很轻很轻,轻得像是鸟儿落下的一根羽毛。
艾拉的眼中好像燃起了一团火焰,她在这条路上走,走得越远,火焰就烧得越烈。
他们渐渐地从稀疏的几处人家走到了荒无人烟的地方——郊区的墓地。
因为战争,墓地里的很多墓碑都没署名,因为天气的原因,墓地里的路也十分泥泞,艾拉花了不少时间才找到了科林斯太太亲人的墓碑。
这里的无处不透露着悲凉,有战争的残酷还有亲人离世的痛苦,艾拉都能真切得感受到。
很快小盒子变成了一座墓碑,墓上刻着:林奇·科林斯(***6~1956)。
人们把带来的花放在墓碑前,用手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希望善良的林奇能够去往天堂。
离开前艾拉深深得向墓碑鞠了一躬,“科林斯太太,谢谢你,我爱你。”
泪水顺着艾拉的脸颊落在地上与潮湿的泥土混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