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书生，却又算不上以往意义上的穷书生。
这孩子，血脉里流的是当朝王侯家的血，本该有个富贵无忧的命，却在幼时被人伢子掳去，被卖到了乡下人家。
给人家在乡下当了多年干儿子，吃了许多苦，他终于在第三次进京赶考那年因考取了功名露面被家人认出，一家子团聚了。
到这里，皆大欢喜，台下却一片寂静。
不难理解。
黑衣男子想，毕竟这跟寻常话本子的内容大差不差，没什么意思。
然后故事急转首下。
先是书生的母亲，因丢失爱子积郁多年，找到书生后情绪大喜大悲，不久离世。
再是姨娘上位，与书生同母的亲妹妹在嫡庶之争中成为牺牲品，设计被逼嫁后失踪，下落不明。
书生也未能幸免于难，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获得官职还未捂热，就因父亲所参与的党派之争牵连被贬为远乡县令。
越往后说，台下的叫好声和欢呼声越大，一波又一波的笑声几乎快要盖过说书先生的声音。
楼上的厢房也叫了小厮，往说书先生的木台子上大把大把丢起金叶子来。
“…荒谬。”
黑衣男子皱眉喃喃道。
太荒谬了。
这些听众到底是为了什么才在这里…？
“公子。”
冷不防耳边传来幽幽的一声唤。
从思绪中抽出，男子转头，看向不知何时出现的店小二，嗯了一声。
“小人方才忘了问了，公子怎么称呼？”
“…念九。”
“哎，好嘞，原来是念公子。”
店小二笑笑，忽地压低声音问他，“公子觉得咱这说书如何？”
念九瞟一眼那边群魔乱舞的景象，委婉道：“很是…新奇。”
听到他的回答，店小二露出了极为满意的笑容，“对啦，对啦，咱就是博个新奇，讨诸位一笑嘛！”
念九微感不适地向后仰了仰，与店小二拉开些距离，转移话题道，“看你的样子，似是还有些别的事要与我讲，是厢房的事吗？”
店小二夸张的一拍脑门儿，“哎哟，多谢念公子提醒！
小人是来告诉公子好消息的，楼上有贵客，愿意将厢房让给公子，不要钱。”
念九歪了歪头，“别光拣好的说，那人有什么条件吧？”
店小二嘿嘿笑了两声，“也不是什么为难的条件，就是想单独见一见公子。”
念九挑眉，不置可否。
见他迟迟没反应，店小二抬头看了一眼上方的厢房，又再次对念九道：“公子，你若是不放心，就隔着屋里头的纱帘给那位瞧一瞧…那位又没说见一见是怎么个见法不是？”
“你们这里的厢房，跟别处有什么不同？”
念九并不答话，只淡然一笑，弯起眼眸。
他眼角泪痣在此时更衬的美人风采非凡。
店小二又往上看了一眼，这才像之前一样答他的话：“哎哟，这可就是咱家经营的秘密了。
小人不便说，只能说特别贵，贵嘛！
自然有它的道理。”
他比了个手势示意价格，“念公子不妨上去问一问那位？”
见那店小二汗都要急出来了，念***他往上扫了一眼，却没发现什么异样。
思忖片刻，他起身道：“那你带路吧。”
“哎，哎，好嘞，公子随我来。”
店小二转急为喜，整个人都热情了不少，快步带着他上楼去。
楼板似乎年代久远，一踩下去嘎吱作响，伴随着淡淡的浮尘扬起。
“你们这儿生意那么好，怎么没想着修缮一下楼梯？”
念九指尖擦过扶栏，捻了捻薄灰，“贵客就待在在这种环境里？”
店小二没答话，只笑了两声。
见他这反应，念九悄悄按了按藏在衣服里的暗器。
看来问题不小。
他想。
“你说的那位贵客…在几楼？”
“回公子，是九楼。”
念九打量了两下，“这里的高度哪里会有九楼？”
“公子，这是我们掌柜的想出来的。”
店小二道，“左半边回廊以单数为楼层，右半边回廊以双数为楼层。”
“…想法倒是挺独特。”
越往上走，念九逐渐意识到了哪里不对劲。
每一步在楼梯上发出的声响，都好像引来了无数道视线。
没有人真的在看他。
但处处又似乎有人在目送着他。
那些无形的视线里，就像在听书先生讲故事一样，带着纯粹而又冰冷的旁观与探究。
他们，在期待他身上发生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