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职校毕业,踏入工作岗位起,她便暂居于此。
这里,终究不是她真正意义上的家,哪怕有着那层血缘的纽带维系,赵小雨仍能敏锐地察觉到,自己与阿姨一家之间仿若横亘着一层无形且难以逾越的隔阂。
它宛如一道坚固的壁垒,无法被轻易打破,亦无法在岁月的长河里悄然消弭。
赵小雨轻轻推开房门,屋内收音机播放的沪剧乐曲声悠悠传来。
头发己然花白、年逾古稀的外婆,听到动静后,赶忙迎了上来,眼神中满是关切地询问她去往了何处。
赵小雨只是微微牵动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并未作答,只因那收音机里传出的沪剧乐曲太过喧闹嘈杂,扰得她心烦意乱。
她在门口缓缓脱下凉鞋,这才惊觉鞋子的鞋面与鞋底己然彻底分离,破损得厉害。
外婆瞧见这情形,眉头不禁微微皱起,告知赵小雨,在门口菜市场内设有一个修鞋摊,只需花费五块钱,便能将鞋子修好如初。
赵小雨轻点下头,轻声应了一句。
没过多久,阿姨与姨父下班归来,从外婆口中得知了赵小雨凉鞋损坏之事。
阿姨脸上满是不以为意的神情,随口说道:“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拿百得胶粘一下不就得了。”
外婆听了,心中有些许不忍与心痛,缓缓说道:“这鞋子可是小雨妈妈八月份离开上海前,特意跑去鞋帽店为她精心挑选的,还是羊皮材质的,这才穿了没多久,怎么能如此随意地用胶水粘一下呢?
这般做法实在是太过潦草敷衍了。”
阿姨一边不紧不慢地换着衣服,一边满不在乎地重复着相似的话语。
那话音飘入赵小雨耳中,仿佛带着一丝冰冷的淡漠,隐隐之中又似夹杂着些许不易察觉的鄙夷。
在赵小雨看来,于阿姨一家而言,自己终究不过是一个格格不入的外人罢了。
赵小雨低着头,悄悄翻了个白眼,心底涌起一阵莫名的难过与酸涩。
她的目光依旧死死地定在那只破损的凉鞋上,思绪却在刹那间如穿越时空的飞鸟,飞回了 1992 年的那个炎炎夏日……那是一个酷热难耐的下午。
彼时,年仅十岁的赵小雨因母亲担忧暑假在家无人照料,被安排暂时寄居于阿姨家。
赵小雨对此满心不情愿,却也只能无奈接受。
望着自己那双坏掉的白色凉鞋,悲伤与无助如潮水般在赵小雨心头汹涌翻涌。
年幼的她怀着一丝期待向阿姨求助,然而换来的却是阿姨那不屑一顾的回应,让她用胶布自行粘一下。
她只得依照阿姨所言,用胶布对凉鞋进行了一番修补。
透明的胶布一圈又一圈地缠绕在白色的凉鞋之上,形成了一种极为刺眼的不协调感,仿佛也带着一种令人惆怅的讽刺意味。
数日后,阿姨、姨父还有舅舅带着赵小雨前往公园游玩,美其名曰为她提前庆生。
他们带着小雨坐上了旋转木马,体验了小雨母亲从未带她坐过的电动船,还为她购置了崭新的衣服。
即便如此,赵小雨的脸上却不见丝毫喜悦之色,有的只是满心的担忧,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用力过猛,致使胶布绷断,凉鞋再次上下分离,毕竟这是她在上海仅有的一双鞋子。
又过了些时日,父亲前来上海为赵小雨庆祝生日。
父女二人乘坐公交车之时,小雨脚上的凉鞋再度损坏。
父亲俯身查看,发现了凉鞋上的胶布,也知晓了其中的来龙去脉,那透明胶布的边缘己然在小雨娇嫩的脚趾上磨出了一道道伤痕。
父亲见此情景,心中犹如被利刃狠狠刺痛,虽怒火中烧,却强忍着没有发作。
他所能做的,便是俯下身去背起女儿,径首前往鞋帽店为她挑选新鞋。
来到鞋帽店前,兴许是真切地感受到了那深沉的父爱,兴许是多日来积压在心中的委屈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赵小雨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情感,趴在父亲的肩膀上放声大哭起来。
那一天,一向节俭的父亲带着她前往南京路新雅饭店享用了一顿丰盛的午餐,还领着她去了红宝石购买了一块美味的鲜奶小方。
炎热的上海,街道上并未熙熙攘攘、人来人往,唯有树上的蝉鸣此起彼伏,奏响着夏日的乐章。
父女二人坐在蛋糕店门口的石阶上,你一口我一口地细细品尝着鲜奶小方。
父亲温柔地掏出口袋里的手帕,不停地为小雨擦拭着额头上不断冒出的汗水以及嘴角残留的奶油,脸上挂着那如暖阳般温柔的笑容。
整整一个下午,父亲带着小雨逛遍了南京西路。
临近傍晚时分,父亲本打算将小雨送回外婆家,可小雨却紧紧地摇晃着父亲的双臂,眼中满是祈求与不舍。
于是,父亲最终答应今晚不住在此处,只是前去打个招呼便离开,他们还能前往姑妈家小住几日。
1992 年的夏天,赵小雨在上海度过了一个令她终生难忘的生日。
也正是因为那个夏天所发生的种种事情,年幼的她比同龄人更早地领悟到,亲情有时竟会如此淡薄,甚至一文不值。
时光流转,2000 年的那个夏天,赵小雨再次因凉鞋之事深陷无尽的痛苦泥沼之中。
她在心底暗自埋怨自己的无能,埋怨自己拥有一个知青身份的母亲。
赵小雨默默穿上那***口的凉鞋,独自一人缓缓走向菜场门口。
修鞋的老师傅拿起鞋子仔细瞅了一眼,随即说道:“这双羊皮鞋价格可不便宜,我这儿没有红色的线,要不我帮你用胶水粘一下吧。”
小雨略带疑惑地问道:“是百得胶么?”
老师傅摇了摇头,解释道:“我这里只有专门修鞋用的胶水,和百得胶不一样。”
小雨略作思索后,点头同意了。
身旁一位中年阿姨见状,满脸关切地说道:“这么好看的一双皮鞋,可以拿去鞋帽商店问问看有没有什么补救的办法。”
小雨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听着,默默地看着。
老师傅动作娴熟,不到几分钟便将鞋粘好了。
那位热心的阿姨又说道:“刚粘好的鞋子最好先不要穿上路,你去对面路边摊买一双十几块钱的鞋应付几天吧。”
小雨听了,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中年阿姨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询问了她的尺码和喜好的款式后,便迅速走向对面马路。
不多时,阿姨为小雨挑了一双白色的凉鞋回来,价格颇为实惠,只要 30 块钱。
几天后,小雨给远在崇明的母亲打电话时,提及新买的皮鞋开口了,母亲并未有丝毫责怪之意。
只是不停地叮嘱她,住在阿姨家里要乖巧听话,切不可打扰外婆和正在读高中的表妹,闲暇之时要帮忙洗洗碗,擦擦桌子。
小雨强忍着心中的委屈,没有回应母亲的话语。
可电话那头的母亲依旧自顾自地唠叨个不停。
小雨心中愈发不耐烦起来,却也只能在电话里不断地应付着母亲的絮叨,机械地发出 “嗯,嗯,嗯” 的声音。
赵小雨的母亲是一位典型的 50 后。
年轻时经历了上山下乡的艰苦岁月,中年又遭遇下岗的困境。
或许是生活的磨砺使然,她早己习惯了默默忍受一切。
小雨实在难以理解父母那一辈人,为何常常在家中遭受委屈后,还要帮着他人说话。
有时明明是别人犯下的过错,可母亲却依旧固执地认为是小雨的不是。
在这样的家庭环境熏陶下,她的女儿赵小雨终于也学会了 “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