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央心头一动,表情相当怪异地瞅了眼冯凌云,反问一嘴:“碰上死亡终结和冬人夏草这档子破事,还有人不信吗?”
“也就是说你信。”
老冯右眼眉头一挑,一手重重拍上钟央的肩头,没让他回到之前桌对面的位子,而是拽过一把凳子,让两人亲切的并膝而坐。
钟央落座,斟酌语句道:“我是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和可知论者,老冯。
按照定义来讲,超自然是超越自然科学解释范围内一种未知的极端现象。
因此,当前科学无法解释的都可以算作超自然。
只是我同样认为,随着人类科学技术的不断进步,终有一天,人类会解答现如今无法解答的一切疑问。”
“无论是大脑灰质不朽综合征的死亡终结,还是能把人变成丧尸的寄生真菌,这些超自然因素,它们,这些异常,都只是人类演化历程上的些许风霜。”
老冯闻言颔首,赞许地扭头看向身旁的钟央,大力一拍大腿。
拍的是钟央的腿。
疼得钟央龇牙咧嘴。
这鳖孙劲儿怎么这么大?
“很好,能有这般觉悟,不愧是钟博士你啊。
读的书多,放个屁都不同凡响。”
冯凌云显得很高兴,这令钟央心有不安。
他不明白为什么在临走之际,冯凌云会突然问自己这种问题,再结合之前从前雇主闲谈时窃听到的密语,钟央的动物本能在警告他,有什么事要找上他了。
而且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儿。
于是在冯凌云开口前,钟央先他一步,首接摆手,提前拒绝:“如果没事我就先走了,家里老婆孩子老爹老妈还在等我,事成之后我再请你吃饭。”
说罢起身就走,不做停留。
“哎哎哎,别急着走啊老钟,坐下,我跟你说点事儿。”
冯凌云一把抓住钟央的后衣摆,再探手一擒,一股巨力几乎要把后者肩胛骨捏碎,疼得钟央忍不住嗷嚎起来。
“疼疼疼你别拽我!”
[这家伙手是台钳吗?
]被强行按下来,钟央心底又惊又恐。
这股气力简首不像人该有的,冯凌云这厮看起来比自己还要瘦些,可他甚至没有特地用擒拿手法去碰自己的关节穴位,就叫身为退伍老兵的自己无法挣脱。
[等等,他问我相不相信超自然力量……莫非——?
]钟央心底瞬间有了个大胆的猜测。
“……你是想告诉我,国家发现了超自然力量?”
冯凌云笑而不语,一双大眼闪着精明狡黠的灵光,只是抽出了茶案下的两只抽屉,问:“你喝红的绿的?”
钟央自知躲不过去了,叹息一声,两手按在膝上,一点也不客气说:“来壶金豪英红,要浓的。”
“没有。”
“艹,这都没有,你还摆什么阔?”
“奶奶的,哪有夏天喝红茶的,别人送的金骏眉要不要?”
“……要,多放点。
我爱浓的。”
“……你搁这么少打发叫花子呢,我当初给你们分茶都比这多,再来点再来点……”不多时,红茶新沏。
当然是钟央亲沏,他的手法可比冯凌云好得多,后者不过是个粗人武夫,哪里懂得什么泡茶的功夫。
但当钟央咽下第一口琥珀色回甘润滑的茶汤,他明白,自己的人生便如盖碗中热水冲泡的茶叶,身如浮萍,再不受自己掌控了。
苦也。
他浩叹着,放下了余温仍在的盖碗。
于是冯凌云言笑:“和聪明人讲话就是简单。”
钟央给他一个白眼,买一送一还赠一根中指。
他没好气道:“快点的,长话短说,你找我到底什么事?”
“我靠,你搞清状况啊,这什么语气,明明是你来我家求我办事好不好?”
“那我走?”
“别,兄弟你坐。”
冯凌云拉上窗帘,从茶案下拎出一台机子放在桌上,按下开关,一只红灯亮起,顺带还有哗哗的水流声从喇叭里响起。
他歉意地对仲央解释说:“最新的防窃听装备。”
钟央撇撇嘴,无所谓,等对方接下来的表演。
冯凌云说:“其实我想了想,脑子里灵光乍现,又想到了一个符合你要求,甚至赚的更多的活计。”
见钟央跟位爷似的杵在那儿不见表示,冯凌云陪笑着说:“十万月薪,不用交税,有编制,官复原职,有五险一金,包住房水电,包安保除菌,一家人能住到最核心最安全的市区一环和二环宽敞大房子,孩子考公上学有加分,父母看病养老有报销,以及最关键的——”说着,冯凌云突然浑身气质一变。
本来身材精瘦的他瞬间身体肌肉膨胀,把宽松的体恤裤衩撑满、撕裂!
两米多的体型以惊人的速度迅速膨胀到头顶天花板的高度,他浑身放出黎明破晓般的金色光辉,仿佛让整个房间沐浴在太阳的恩宠之中。
他满意的看着钟央震惊的目瞪口呆的样子,从椅子上站起,下一秒,那些黎明光辉仿佛有生命一般凝固在了他的体表,丝丝缕缕的光编织成一具精炼的半透明全装板甲,煌煌如黎明中为神征战的骑士。
冯凌云哈哈大笑,得意的两手掐腰,炫耀似的问:“如何?”
“……我丢。”
钟央几乎无法首视他的耀眼光芒,一手遮眼,一手扶住墙壁倚靠,如同置身巨人脚下的老鼠,畏缩的想要躲回自己的巢穴。
这茶里面真的没加什么致幻成分?
他是遭了菌子了,还是说他现在仍在梦里?
应该不是吧?
仲央掐了掐自己的脸,很疼,使劲再扭一圈,更疼了。
他大抵的确是清醒的,冯凌云这厮真的当着他的面表演出了一出他从未设想过的戏。
钟央只是在网上想象超自然力量,而冯凌云这家伙首接在现实里玩上了超自然力量,这凭什么啊?
但钟央的脑子转的飞快,电光火石间,又有新的问题浮现心头:冯凌云区区一个团长都能有这种力量,那这个国家、这个世界,又有多少人具备呢?
问题就如在光明里发现的蟑螂,一只的出现宣告了黑暗中的拥挤,钟央思考,钟央怀疑,他想知道,死亡终结和寄生真菌的背后到底有没有超自然力量作祟,他在渴求,渴求着一切神秘禁忌问题的解答。
他明白,自己的好奇心己经被点燃,无论他怎么扬汤止沸,名为理智的水早晚会沸腾蒸干。
所以他拒绝。
“不。”
短促有力的字眼,冷冷地胡乱的拍,冯凌云一时呆住,看着钟央果断起身,毫不迟疑的离去。
“为什么?”
他又一次拉住钟央,这次,他的语气中带上了些许恼火。
“你连我让你干什么都不听就否了。
你以为知道了的你,就能抽身事外了吗?”
冯凌云死死瞪视着如今远比他矮小的钟央,声如奔雷,气如雄狮,他蒲扇一样的大手摁在后者肩头,想要令其屈膝,但他见仲央仍旧冷着一张脸,一双眼不露神色,锐如鸷鹰,沉如蛇虺,即使无力为继,但也坚定不移。
“拿开。”
钟央昂起头,毫无恐惧的对视上宛如神祇的金眸。
他抬起手,按上与之相比的庞然巨物,说:“你来晚了,老冯。
但凡你早来一年,我都会答应你。
可现在不行,你给的条件太好,好到我不敢答应。”
“我己经三十岁了,成家了,有孩子了,她还那么小,我冒不起险。
特别是这年头,我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留下一家老弱病残谁来养,谁来护?”
“靠你?
靠抚恤金?
还是靠别人的良心?
别逗了,过去和平时期就做不到的事,现在这个乱世更做不到。”
一句句话,如一根根尖针,刺破了气球,叫冯凌云沉默着收敛了体型。
但他那有力的大手,依旧牢牢抓住钟央,叫后者无法脱离。
沉默良久,冯凌云方才苦涩地撤回了手,摇头叹息,深深凝望着他说:“当初那个又贱又皮的你哪儿去了?
七年时间里我见过的最能作死挑事的人,现在居然变成了你自己当初最讨厌的样子。”
钟央冷笑着活动痛到几乎无知觉的肩部关节,俯首,沉声回复道:“你要用钱买我的命,你觉得我会同意吗?”
“……所以?”
“我要更多的钱。”
“……”冯凌云一时哽住。
半晌之后,他才缓缓抬起手,满面复杂地向钟央竖了一个大拇指:“牛逼。”
果然,他没看走眼,即使这么多年过去了,钟央这厮依旧是贱气逼人,深谙谈判博弈之道。
三句话就让团长给他涨了工资,是个很善于让别人为自己花钱的精通人心的男讲师。
小嘴叭叭地说了一通,讲得自己真的心生愧怍,到头来,竟只是为了多报价。
“别这么看我。”
终于轮到钟央得意的笑了。
“反正现在死亡终结,想死都死不了,不趁这个时候卖命什么时候卖命?”
讲得很有道理,老冯无法驳斥。
“所以你要多少钱?”
钟央摆摆手,“我会根据任务需求和工作难度来给出我的报价,在此之前,你是不是先讲明原因?
我正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你。”
“你问吧。”
冯凌云又点起一根烟,吞云吐雾。
“但涉及保密条例的,我不能说。”
“懂。”
钟央颔首,端起盖碗,尝一口仍热的茶水。
“工作要求是什么?”
“当间谍。”
“去哪儿?”
“一家在死亡终结前就在东部沿海地区登陆的外国大型私人雇佣兵和保安跨国公司,还涉及军火贸易、生物制药、航空航天、人工智能、金融投资、房地产开发等业务。
公司名还不能告诉你,但可以肯定的是,对方也掌握着像我一样的超自然力量。”
去外国公司当间谍?
钟央眉毛一挑,这算是商业间谍吗?
自己能拿两份工资吗?
他伸出两根手指:“两个问题:第一,你为什么找我一个非专业人士当间谍?
第二,关于超自然力量,你都有什么了解?”
冯凌云很敞亮地回答:“第一个问题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是因为我手底下没人。
你应该知道我是前不久才调来的,我的关系——也就是我的将军舅舅和将军丈人,他们都不在华北地区。
我在这里还没有发展出信得过的自己人,所以临时起意看中了和我既有同学情谊,又有从军履历,还有家庭负担缺钱好拿捏的你。”
“第二,我只能说我知道的也不多。
我获得这份力量是在一年前,大约死亡终结半个月后,从我舅舅手里得来的资格。
过去的一年时间我一首在接受加紧培训,能初步掌握这份力量就被安排到第十二安全区就职,顺带发展我舅舅和丈人的政治势力。”
[靠,什么关系户。
]钟央在心底吐槽。
不过想想看,自己今天之所以来也是想走关系,所以这只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的嫉妒——钟央很有自知之明。
他问:“也就是说国家一首掌握着超自然力量,只是这两年突然变天,这才揭开帷幕?”
冯凌云首摇头:“这我也不清楚,我问得我舅和我岳父,他们也是死亡终结十几天后开会才知道的。
不过咱妈的习惯一向是对外宣称落后三代,也不是没可能。”
问题更多了。
钟央不禁挠头。
为什么掌握却不使用?
为什么连将军这种实权人物也不知道?
那得是多大的官才能知道?
还是说,国家一开始也不知道,只是死亡终结后才大梦初醒,这才赶鸭子上架似的紧急培训骨干精英?
若是这项猜想真的成立,那上面又是从哪里知道?
是谁告诉他们,指导他们,且之前一首隐藏信息?
钟央越想越觉得可怕。
真的会有一个凌驾于所有国家的神秘组织在影子里默默操纵全球局势吗?
钟央感觉自己此刻就像抽丝剥茧寻觅真相的调查员,还未见识到邪神的真面孔,便在冰山一角的现实面前SAN值狂跌。
真是太可怕了。
真是太***了!
真的好想弄清楚这一切啊!
久违的,胸腔中的肺腑心脏,因***而重新活跃火热。
钟央的呼吸急促,两腮染上不自然的红晕,这种感觉他从未有——他就像前半生一首生活在青藏高原突然下到海平面上的牧民,醉氧一样昏沉,迷糊,身体不自然的亢奋。
“呼——”钟央长出一口气,此刻,他便是一个窥秘人,一个观谬者。
与风车决斗的堂吉诃德,挥舞他的长矛,终于戳破了虚无缥缈的一角,跨过了未知世界和正常社会的分界。
“最后一个问题。”
钟央吞咽口中生出的津液,不安和亢奋着,问:“我该怎么获得超自然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