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放出来后也没大区别。
她百无聊赖地上着女红课,手上的绣花针又歪了,这辈子她是绣不好花了。
她懊恼地将绣绷摊到腿上,数着一分一秒,盼着课快点结束。
“一如既往的漂亮!
绣得非常好!”
张嬷嬷对姐姐段之瑶说,“这绣在边角的花纹真雅致,我很喜欢!”
姐姐甜美又谦逊地回道:“谢谢。”
之微重新拿起绣绷,试图补救那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没过几分钟,她叹了口气,还是决定放弃。
窗外时不时传来枪支的响声,那是哥哥们在校场里练射击。
她能轻松辨认各种枪支的声音,刚刚射击的是七九式步枪,这会儿变成勃朗宁半自动手枪。
不止这些,整个军营里的所有装备她都熟悉。
机枪、大炮、子弹,甚至军装纽扣和炊事班的灶具,她都门儿清。
她真希望自己也能待在校场,而不是对着眼前这无聊透顶的玩意儿。
女孩们咯咯咯的笑声把她拉回现实。
“你们在说什么呀?”
之微问。
没人回答她。
姐姐一脸羞涩,抑制着嘴角的笑意。
“跟我说嘛。”
之微越发好奇。
见张嬷嬷走开,三叔家的段敏如回道:“我们在说秦少爷的事。”
之微自然知道秦少爷,那是秦大总统的小儿子,姐姐跟他有婚约。
当年父亲和秦大总统被辫子军围困,弹尽粮绝、生死未卜之时,谈下的这门亲事。
“他们己经通信半年了,”段敏如悄声道,脸上带着自豪的神情,好像她在这段关系中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秦少爷还给之瑶写诗,他很喜欢你姐姐。”
“秦大总统如今成了皇帝,那秦少爷就是王子,等之瑶嫁过去,就变成王妃喽,”副官家的徐丽川兴奋道,“说不定有一天,之瑶会成为我们全国的皇后......”“丽川,不要乱说,母亲不允许我们谈论国事。”
段之瑶双手亲昵地搭在徐丽川身上,温柔地打断了她的畅想。
她们又说回秦少爷写的情诗,段敏如叽叽咕咕地吟诵起来。
姐姐微红着脸,没有阻止。
她做什么都很有分寸,至少在外人面前从不失礼,之微一肚子不满地想。
“之微,你觉得这首诗怎么样?”
段之瑶问。
“绰哥说过,很多新诗辞文过于随意,往往没有旧诗好。”
之微答道。
“如今大家都认新学,谁还抱着旧诗不放?
真够迂的。”
段敏如插嘴说。
段之瑶微微一笑,说:“可怜的段绰,出生在烟柳卑贱之地,难免容易嫉妒别人。”
“他是我们的哥哥!”
之微高声反驳道,打破了屋里静谧的氛围,“郭先生也说,以绰哥的文采,在过去是可以中进士的。”
“是同父异母的哥哥。”
段之瑶纠正道,“之微,我劝你少跟他来往,免得惹母亲生气。”
姐姐轻慢的语气,让之微更觉生气,仿佛她轻视的人是自己。
段绰是父亲从窑子里带回来的,这是段家上下众所周知的事情。
当年,父亲和母亲新婚不久,大哥段承恩刚出生,父亲便南下征战。
一年后,父亲回来时带来了段绰。
之微是从姐姐和下人们间了解到的,她们私底下会窃窃私语。
他们说绰哥的母亲是南方某青楼的头牌,像仙女一样漂亮,还会吟诗作赋、抚琴唱曲儿,让父亲一见倾心。
有时又说是普通农家女子,因为家里穷被卖到最低级的窑子里去了。
真实是怎样没人知道。
父亲严令禁止家中谈论段绰的生母,他只说段绰是他的儿子,与大哥、三哥无异。
“父亲说过,不可议论绰哥的是非。
你要再含沙射影,别怪我禀告父亲!”
之微对姐姐回嘴。
段之瑶理亏,瞪了她一眼,转而地跟女孩们讨论起织锦。
“张嬷嬷,我们都绣好了。”
见张嬷嬷回来,段之瑶便甜甜唤道,“丽川绣了花香蝶舞,这蝴蝶跟真的一样。
还有敏如的富贵牡丹,快来看呀!”
张嬷嬷迅速向她们靠近,之微忙用手掌掩住自己的织锦。
她好想放声骂人,段之瑶明显是故意把张嬷嬷引来的。
“之微,你绣了什么?”
张嬷嬷伸手拿她的织锦,之微很不情愿地交了出去。
张嬷嬷将织锦从左到右、从上到下端详了一遍,脸也一点点垮下来。
“你这绣的什么?
之微啊之微,你这样不行啊!
这都绣的什么!
你这完全不行啊!
女孩家的手怎么能这么粗呢……”张嬷嬷一句接一句地数落着她,其他人也全都看着她。
段之瑶还是一副很有教养的样子,并不因妹妹出丑而放肆嘲笑。
段敏如就全然看好戏的嘴脸。
她是姐姐最好的朋友,自然向着姐姐,所有人都向着姐姐,所有人都喜欢姐姐。
之微又感叹上天的不公平,为什么姐姐哪儿哪儿都比她强。
自己生下来仿佛只是给姐姐做陪衬的。
诗词歌赋,英文钢琴,无论新学旧学,段之瑶总能学得又快又好。
她还擅长刺绣绘画,唱歌跳舞,梳妆打扮。
自己唯一拿得出手的只有骑马,最喜欢的射击和腿脚功夫又是女孩子家不该碰的。
更可气的是段之瑶还长得好看。
她完全遗传了母亲的美貌和仪态,身形高挑,举止娴雅,落落大方,一眼就知是个大家闺秀。
而自己长得更像父亲,个头矮小,脸却圆大,像个长不大的小孩子。
有阵子她觉得自己也是父亲从外面带回来的,又不敢去问母亲。
好在张嬷嬷总会提起把她接生出来的丑样子——又黑又瘦,像只小野猫。
这才打消了她心头的恐惧。
之微实在忍受不了张嬷嬷的喋喋不休了,她嚯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往门的方向跑去。
张嬷嬷在她身后叫着:“之微,你上哪儿去?
快回来!
池老师马上要给你们上钢琴课了。
成天跑来跑去,哪里像个督军家的小姐!
你再乱跑,我就告诉你母亲去!”
之微停下来,竭力控制住涌上眼眶的泪水,转身对张嬷嬷行了个屈膝礼。
“请恕我告退。”
她站起身,又对着张嬷嬷的脸做射击的手势:“我要去练枪了。”
说完她便向校场飞奔而去,留下一脸震惊的张嬷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