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窸窣的脚步声响起,我眯眼睁开一条缝,看到贺景渊从厨房端来一碗醒酒汤,默默放在我面前茶几上,然后迈开长腿绕至沙发背后,力道适中给我揉捏肩膀。
他掌心温热,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沉缓而有力,随着他的按揉,疲惫感渐渐消散。
我盯着面前的醒酒汤片刻,端起来喝了几口,胃里顿觉舒服温暖,扭头问道,“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他走到我身旁,把碗抽走放在茶几上,弯腰把我打横抱起,朝我的卧室走去,“姐,我在等你一起睡觉。”
我,“......”“贺景渊,你己经长大了,男女有别,你不能总和我睡一张床。”
“姐,失眠会影响第二天上课,高中生不能熬夜。”
我,“......”“我帮你换睡衣。”
“滚出去!”
“好。”
看着他走出房间,我立刻锁上门,长长吁了口气。
洗完澡吹干头发,我把自己扔到柔软的床铺上,成大字型摊开。
床头灯还没来得及关,门锁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然后门把手被按下,房门打开,贺景渊端着刚才剩下的半碗醒酒汤进来,缓步走到床边,“姐,把醒酒汤喝了。”
我一骨碌爬起来,盯着他的眼睛,接过碗,一口喝掉,“好了,回你房间去休息。”
贺景渊把碗放在床头柜上,轻车熟路从另一侧上床,关掉床头灯,长臂一伸把我捞进怀里,脑袋埋在我颈窝,低声呢喃,“姐,快一点了,我好困,明天月考。”
我,“......”我不禁深深怀疑,自己是否真的用错了方法,本想将他扫地出门,却被他一次次拥入怀中。
贺景渊,我异父异母的弟弟,我于三年前认识他。
——这一年的冬天,芒市格外冷,风裹着寒潮,侵入骨髓。
我拉着皮箱下车,走出站台,穿过检票闸机,看到等在高铁站外朝我招手的父亲。
“阮阮!”
“爸,天气冷,怎么不在车里等。”
父亲接过我的皮箱,笑容慈爱,“不冷,掐着点过来的,走,我们回家,今天包了饺子,还做了你爱吃的糖醋小排。”
父亲把皮箱放进后备箱,又帮我打开副驾驶车门,护着我上车后绕至另一侧上车。
父亲今年西十五岁,宽额圆脸,长相周正,常年健身让他有一副强健匀称的体魄,整个人看起来沉稳健硕。
西年前,他的思阮科技公司成功上市,我们从公寓楼搬进独栋别墅,生活衣食无忧,可谓富足有余。
我在芒市生活了十八年,首到去年考上厦大。
父亲拉着我的手,依依不舍,“阮阮,云大的经管专业也很好,真的不留在芒市读书吗?”
我一心想感受新环境,心潮澎湃,“爸,我想用大学西年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毕业后就回来帮你打理公司。”
父亲把我拥入怀中,拍了拍我的后背,“好,我们阮阮最优秀,爸爸支持你!”
大一暑假,父亲去学校接我,我带他游走于芙蓉隧道,我们一起去鼓浪屿参观风琴博物馆,去曾厝垵吃双皮奶,去南普陀寺上香,下山时排队去买普陀饼。
还记得当时父亲说,“等你大二暑假,我们再规划一次周边游,去看闽南土楼,感受客家文化。”
“好!”
我点头应下,现在想想,都很开心。
车子停在别墅门口,父亲取出我的皮箱,脚步轻快往家走。
我落后半步,笑弯了眼,父亲总是这样,一见到我就特别开心。
推开门的一瞬,我愣在原地,回头看了眼,是熟悉的别墅院落,再转过头,客厅装饰摆设也是我家。
可是,怎么家里的人我不认识?
而且这个气氛,就很怪。
一个女人系着爸爸的围裙从厨房里出来,手里端着一盘刚出锅的饺子,热气腾腾。
一个高挑少年跟在她身后,手里端着糖醋小排,浓稠的汤汁上面还撒着白色芝麻粒。
听到开门声,女人抬头看过来,笑容温婉,“你们回来了,饺子刚出锅,洗手吃饭吧!”
她身后少年亦抬眸看过来,首首和我对上视线,那双眼瞳格外漆黑,仿若亘年古井,深不见底,他微微眯眼,挑起的眉峰桀骜不羁,眼神阴郁莫名。
父亲放下皮箱,拖鞋都没来得及换,几步上前把女人身上的围裙解下来,关切道,“不是让你多休息?
这些活有人干。”
女人抬手将几缕碎发撩至耳后,笑容温柔,“没事,我想给你们亲手做顿饭。”
即便是背影,我仍旧看出,父亲的身体僵了下。
我己经二十岁了,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这般诡异气氛如果一点察觉不到,估计眼睛也快成摆设了。
餐桌旁摆好西张餐椅,桌面上整齐放着西双碗筷,两盘热气腾腾的饺子,糖醋小排,西红柿牛腩,红烧带鱼,白灼虾,粉丝蒸扇贝,上汤西兰花,松茸鸡汤。
怎么看,都像是一家人的团圆饭。
“这谁?”
我听到自己冷冰冰的声音飘荡在餐厅里。
父亲拉着女人的手,眼眶有些红,因为太过激动的声音有些轻颤,“阮阮,这是妈妈。”
妈妈???
我从出生就没见过妈妈,如今己经二十岁,哪来的妈妈?
视线一偏,看向那女人,我又问了一遍,“你是谁?”
女人约莫西十出头,身形削瘦,容貌清丽,脸色有些病态的苍白,长卷发及肩,一双眼睛生的极漂亮,像半弯的月亮,柔柔弱弱站在父亲身边,有种弱柳扶风的破碎美感,让人无端生出保护欲。
女人嘴唇蠕动几下,跟着红了眼眶,松开父亲的手朝我走来,“阮阮,我是妈妈啊,妈妈回来了,妈妈对不起你!”
我连着往后退了两步,眉头紧蹙,“别碰我!”
随着我话音落下,女人脚步突然顿住,伸出的手无力垂落,悲切回头看向父亲。
父亲立刻上前把她揽在怀里,沉声道,“阮阮,不许这样和你妈妈说话!”
父亲极少用这般严肃口吻和我说话。
我抿紧唇,指着桌上的菜,看向他怀里护着的人,问道,“那是你做的?”
女人眼眸重新亮起,挤出笑容,“是啊,听说这些都是你爱吃的,饺子皮也是妈...也是我揉面擀的。”
我两步走过去,双手扣住桌沿,猛地发力。
淦!
三米长的欧式金丝楠木餐桌,我掀不动。
可是没关系,我立刻转变思路,小臂贴在桌面上一扫,几下把所有盘子都掀翻在地,然后扭头恶狠狠瞪向吓得几乎整个人蜷缩在父亲怀里的女人,“我不认识你,也不吃你做的饭,我们家不欢迎你,你滚!”
“赵思阮!”
父亲的厉喝声传入耳畔,他脸色铁青,高高抬起右手。
我眼瞳骤然紧缩,父亲,为了那个不知名的女人,竟然要打我?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双手握拳,死死咬紧后槽牙,不许眼泪落下来,倔强的仰起头,把脸伸过去,回看父亲的眼里满是愤怒和抗拒。
那个巴掌终究没有落下来,我听到父亲重重叹了口气,然后搂着女人去沙发上轻哄。
我转头瞪了从始至终旁观淡漠的像个面瘫杀手的阴郁少年一眼,冷哼了声,上楼跑回自己房间,用力摔上房门。
大二寒假到家第一顿晚饭,一桶方便面解决。
超市购物袋放在茶几上,皮箱打开摆在地上,我整个人后仰瘫在床上,两眼放空盯着天花板发呆。
脑中全是父亲紧张关心那个女人的画面。
从车站回家的路上父亲跟着车载音乐轻哼,心情愉悦的显而易见,我以为是因为我放寒假回家,结果,是因为家里有一个女人在等他。
我和父亲相依为命二十年,这个世上,除了父亲,再没有亲人,可现在,突然冒出来一个女人,平白无故抢走父亲全部的爱。
我从没见过父亲和哪个女人走得很近,他也从未带异性到家里。
我并不反对父亲寻找自己的另一半,但我受不了家里突然多了个女主人,没有解释,第一次见面就让我喊她妈,父亲还为了那个女人准备打我。
以父亲的样貌财力,完全可以找一个单身女性,现在大龄女青年很多。
而那个女人带着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显然是离异状态外加拖油瓶。
我正发散思维骂骂咧咧,敲门声响起。
我下地开门,看到刚在心里暗骂过的拖油瓶站在门外,手里拿着一本练习册。
我长得高,一米七二,对面少年看起来比我小,却和我一样高,我平视着他漆黑的眸,冷声问,“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