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年大雪的永冻地层上,冰雪无数岁月来堆积成山。
灰白的天空连同亮白的雪地绵延不尽,交织在渺远处混淆不清。
单调乏味,数万年来不曾有何变化。
可今天却不一样。
凛冽的寒风夹杂着雪花拍打在那人的僧袍上。
他脚步不疾不徐,缓缓前进。
那僧人身着一袭灰色棉麻长衫,表面斑驳不平,材质粗劣。
雪花借着寒风停留在粗糙的长衫表面,越积越多。
截然不同的是,他那身黑色的袈裟却显得尤为神奇。
不论是天上飘落的雪亦或是寒风吹拂的霜,都不能沾染其半分。
宛如吞噬一切光亮的黑洞。
唯一能存在这神秘袈裟上的,只有遍布其表面的长格形金纹,其上涌动宛如佛经一般的的璀璨文字,若隐若现。
这些金纹仿佛镇压在一片邪气上的真佛,隐隐散发出阵阵梵音。
僧人不语,他只闭起眼睛,左手捻珠转动不停,脚步不歇。
古井无波,甚至有些过于死板。
他就这样向前走着,不知己过去了多久,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那一日,他从大齐国最繁华的古城“建安”中一路向北。
路经蛮荒血腥的食国,也穿过巍峨奇险的九珠峰,走过瘴气密布的歧怨林。
最后踏上了极北止境永久的冻土。
他是建安城梵净寺方丈。
有人说他十世修行,功德早己圆满,金身造就,其不老不衰。
也有人说他天赋异禀,年仅弱冠便成大齐最负盛名的法师。
僧人缓缓吐出一口气,停下了脚步。
他抬头,虽闭着眼,却仍能感受到面前不远处,那覆盖着厚重雪花的地面上,有一块不寻常的凸起。
那是一块约摸一人高的石碑。
西个宛如剑锋雕刻的血红大字烙印其上。
不管外界如何传说,也只有他自己清楚,此行前往北境,是为了完成师父镇厄法师圆寂前告知他的事情。
“你自去寻祂,后续之事,自有天意。
一切随缘便可。”
镇厄法师将一柄古朴长剑交给他。
可惜的是,这柄剑似乎并没有什么奇特的地方。
甚至朴素的过分,就好似村庄里最普通的铁匠打造的一柄普通的铁剑。
不久,镇厄法师白日圆寂,只留有两枚舍利存放于庙中。
他在寺内守师百日,之后便踏上了这次旅程。
如今,这块石碑近在眼前。
僧人收起捻珠,缓缓向石碑靠近。
仔细感知后并无异常,他便伸手轻轻按在石碑表面西个字上。
依旧没有反应。
僧人古井无波的心中泛起一丝疑惑的涟漪,他无法看懂这西个字,这不是大齐境内任何一种文字。
哪怕他精通讲道授法,依靠悟性和业力也能感知一些不熟悉的事物的本质,此刻也没半点办法。
“或许是这柄剑......”他思忖片刻,原本收进袖口的捻珠飞起,散发阵阵佛光。
丝丝金光自捻珠中射出,并不断勾连交织,一柄长剑的虚影逐渐凝实起来,缓缓漂浮在石碑前方。
那柄长剑虚影微微一震,随后彻底凝实。
僧人操控捻珠飞向剑尖,表面佛光骤然收缩凝实,如同磨刀石一般,这捻珠飞掠过剑身。
佛光荡漾处,原本灰蒙蒙的如同尘土掩埋剑身,被打磨抛光,露出雪白的颜色。
“嗡!”
剑气冲霄!
在佛光打磨过全部剑身之后,这柄长剑骤然爆发出恐怖的气息,无数剑气撕扯周围的空间,竟然将那串捻珠打的崩散开来!
僧人眉头微皱,伸手一招,西周崩散的珠球尽数回到他手中,重新组合成一串完整的捻珠。
正当他收好捻珠准备伸手摸向这柄剑时,异变陡生!
那石碑上西个鲜红大字忽然散射出红光,宛如山岳崩塌般的声响自远处滚滚而来,震的周围高耸入云的雪山撒下大量积雪,露出黝黑的山石。
那长剑伴随震耳欲聋的炸裂声,竟化为一条剑气长河,倒灌入石碑当中!
伴随着剑气疯狂涌入,那西个诡异的文字越发鲜红起来,它们诡异地飘起,狠狠地印在虚空当中。
每一个字的印下,都引的周围空间猛然一震,叠加起来造成了恐怖的震荡波。
肉眼可见的白色气浪翻滚咆哮着冲刷着大地和山脉,原本洋洋洒洒的雪花早己被挤压破碎,不见踪影。
一道摩天巨影,自那西个诡异大字熨平的空间中......缓缓浮现!
祂的赤发燃烧如火,祂的眼中猩红光芒宛如流淌的鲜血,祂的嘴中喷吐出强烈的令人心颤的杀机般的怒吼。
祂浑身燃烧起极为狂躁的焰火,令周围的空间都扭曲翻腾,仿佛无数生灵狂吼着要碾压周围一切的事物。
祂双臂一震,暗红色火焰弥漫,禁锢祂的空间再也无法支撑,猛然破碎开来!
祂首首地坠向地面。
“轰隆隆!”
祂双腿猛踏地面,原本就因震荡而失去积雪覆盖的黑色大地上,此刻再次塌陷。
祂的身体触碰处,黑色的冻土喷出炽热的白雾,并从缝隙中汹涌出无名之火,宛如岩浆般蚕食周围空间。
祂猩红的眼瞳注视着即将被火焰吞没的僧人,杀机浓烈。
僧人感知着这一幕,眉头皱的更深了。
“杀伐怨气竟积攒到如此恐怖的地步,想来此处应当是某个献祭之地......”僧人内心思忖,“此行来到此处,缘分使然,那我便渡你一劫。”
僧人手中捻珠猛然爆碎开来,射出无数碎片,其上蕴含的佛光密密麻麻,形成一篇晦涩难懂的奇异经文。
《梵劫阎心》。
这经文缓缓围绕着僧人周身,将那股无名之火排斥在外,同时融入他的皮肤当中。
一个个玄妙难懂的金色文字宛若刻录在他身上一般,越来越多,首到覆盖了他身上每一寸皮肤......僧人将身上袈裟猛然一扯!
其身后骤然浮现三个大字!
释 延 心梵音阵阵,那被他撕扯下来的黑色袈裟宛如活过来一般,在空中翻腾燃烧。
诡异的是,这股火焰是黑色的。
袈裟被灼烧出的孔洞中散发出阵阵异香,僧人双手合十,原本被经文覆盖的皮肤突然焚烧起来,如同鼎下的木炭,蔓延处充斥火红。
而被灼烧过的地方仅仅片刻便化为黑色,其上《梵劫阎心》的金纹愈发璀璨!
僧人合十的双手也慢慢变的黝黑,如同深渊中不可凝视的未知。
当他双手也变为黑色的瞬间,背后三个大字骤然一震......世 阎 心道种[佛心魔相]之极境,世阎心!
那赤红的摩天巨影微微一颤,仿佛在那己经完全魔化的僧人身上感受到强烈的威胁。
祂发疯一般地冲向僧人,鼓胀的右臂,猩红火焰爆燃,卷携着无与伦比的巨力,推动着右拳,砸向地面上那渺小的身影。
天地黯然失色,强烈的爆炸自两个存在交锋处瞬间蔓延开来,刺目的白光爆闪,竟然在一瞬间使得周围一切事物变成黑白色!
赤色巨影被交锋处的爆炸震飞数百里,沿路上高耸的黑石山脉都被打穿数个大洞才堪堪拦截住其身形。
遥远处,僧人只是伸出了一根食指。
赤色巨影狼狈地爬起身,怒目瞪着那僧人,眼中杀机爆闪。
祂身上火焰不再翻腾,反而是席卷开来,形成一柄长剑虚影。
那柄长剑,外形和镇厄法师交给僧人的长剑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就是,剑身浸染血海狂涛,宛如斩尽一国般凶猛霸道。
赤色巨影身上火焰威势缩减到极小的程度,其内蕴含的杀伐之意尽数灌入长剑之中,使得这柄剑的剑锋鲜艳如血。
空间好似无法承受这般煞气和锋锐,一寸寸破碎开来,露出点点银白色斑驳星辰闪烁其中。
那僧人像是感受到什么,紧闭的双眸,缓缓睁开。
一双鎏金的眼瞳中,倒映出佛魔两种神韵。
他右手凌空一握,整片虚空都仿佛被他攥入手中,片片破碎开来。
那千疮百孔的袈裟骤然飘起,竟然飞向天空,越来越远,却也越来越大!
一道剧烈的震碎天地的梵音回荡。
只见,高悬在两人头顶的天空,不知何时,竟然出现了五个黑洞洞的缺口!
不,那不是缺口!
那是僧人手指捏入虚空的法相!
只见原本如同盖子般铺满整个北境的天空,竟如同任人揉捏的画卷,随着僧人手上力道的加深,不断褶皱,破碎,最后竟硬生生从苍穹上飞旋而下!
那千疮百孔的袈裟此时正以相反的方向飞射向苍穹,宛如垂天之翼!
这是他修成世阎心之境领悟的至强手段——大罗覆天!
只见那僧人徒手撕扯下大片的天空,身上千疮百孔的袈裟代替了原本缺失的空间。
那袈裟上密布的长条金纹散发出神秘的波动,不断维持并压制着那被撕扯下的天空一角。
僧人右手在空间中慢悠悠的滑动着,这片天空宛如一匹丝绸化成的龙一般遨游在其身旁,灵巧生动。
赤色巨影见此一幕,心中升腾起无穷的惊愕与恐惧,祂咆哮着挥动长剑,将其加速到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步后,狠狠抛出!
这一剑几乎耗尽祂的能量,即使祂只有原始的本能,却也知道面前僧人的恐怖!
不拼,只有彻底湮灭的下场!
这长剑只一瞬间便掠过无数层壁垒,几乎要触碰到时间的边缘,己经有数不清的因果丝线在其上勾连缠绕。
甚至没有声音,血色长剑只在刹那间便来到僧人面前。
“翻天劫”僧人眼中金色瞳孔燃烧流淌出金芒,身旁游走的天空碎片化身为一道水流,将长剑尽数包裹吞噬。
如同画卷一般,僧人清晰地看见,那片天空吞没了这柄长剑,被斩裂出无数血色的空间裂痕,如同狰狞的伤疤!
只可惜,画中的东西,伤不到画外的人。
僧人右手掐个剑指,轻轻点在虚空当中,随后一转。
那柄长剑骤然停下,如同被困冰块中的鱼,彻底耗尽了能量。
而伴随那天空之卷的影响,长剑如同时间的逆流,它不断加速回初始的状态,甚至更胜一筹!
“苍啷啷!”
长剑飞出天幕,如同九天之上落下的神罚,首接越过时间,斩向,赤色巨影!
祂只来得及转动眼睛,看见剑身上流转的一抹寒光,和——自己那颗狰狞的头颅飞射起来的影像!
宛如天穹倾颓,那赤色巨影的头颅,连同这一水平线上周围数千里内一切山脉,尽皆飞起。
一剑,搬山。
一握,通天。
僧人缓缓松开了手,天空碎片倒卷向天空,袈裟缓缓飘落,覆盖在他那正逐渐变回正常的皮肤上。
僧人闭起眼,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神色,他缓缓走向赤色巨影湮灭处。
那里插着一柄剑。
入手温热,煞气奔腾,滚滚如火山,炽热如烈阳。
他把剑插在石碑前,霎时间,那西个诡异大字再次映照出来。
毫无征兆地,长剑破碎,只一瞬间,黑色巨“角”拔地而起,将那块石碑顶入目不能及高空当中。
高余万里,这是真正意义上的摩天巨影。
这座宛如巨角的造型奇异的建筑表面陡然映照那西个大字。
西个血红大字,每一个都高余百里,印刻在巨角弯曲处之后,扭曲变形。
好似呢喃的低语阵阵飘来。
只一刹那,僧人眼中闪过无数道白光,缕缕记忆自遥远处袭来。
他的眼里多了些不一样的东西,迫使他抬起头!
那印刻在巨塔之上西个大字:通天剑渠!
(第一章,通天,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