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陈国伟脸色有点难看,他看着吴建国进厂,真心喜欢这个手脚勤快的年轻人,一起共事多年,没见他跟谁红过脸,今天看到他烧成这样,而自己却只留一点小伤,他真的比谁都愧疚难受。
他叹了口气说:“芳芳,你爸是运气不好,本来是阿武上中班的,他说自己白天脚崴啦有点不得劲,你爸一听说就要顶下来……”“建国叔在这厂里是没话说的,对谁都热心仗义……”陈强的赞叹是由衷的。
“对,建国师傅真的是好人呀,菩萨会保佑他没事的……”门外的工友议论着。
“运道背放屁都砸脚后跟阿!
这是替人顶灾呢!”
不知谁又叫了句:“什么运道不运道的,要我说吗,这厂子的风水是尽咯!”
“就是,几十年了没出过事,就搁这两年事情不断……”“你们有没发现?
这新厂长来了就意外多……”“你乱说,施厂长来了以后引进先进流水线增产,广告打得噼啪响,蛮好的呀,工资都涨了……”“涨什么涨?
两月没发薪水了,效益这么好的大夏天,往年拿奖金的嘞!
现在居然拖欠工资,说了这月底发,眼看七月都要见底了……”“我听小道消息说上头钱拿着不发是要改革,施厂长有本事的,要搞那个什么股份制公司呀,说要引进外资呢!”
“改什么革,谁不知道国企一改革工人就下岗啦!”
“我也有听说上面有政策了,要国企改革,好像说是成立股份有限公司啦,我们工人也可以持股,当股东。”
“看把你美的,你这是稻秆敲锣——想的美!”
大家七嘴八舌议论着。
“金珠,别急啊!
厂里会给你们一个说法的。”
说着爱芬阿姨拍了拍妈妈后背。
“这肯定是工伤呀!”
“对!
这么严重的工伤没有过的呀!
厂里一定会抚恤的……”“什么抚恤?
我们不稀罕!
我要我爸回到原来的样子,我要我爸好好的……”芳芳说着又哽噎起来,因为断电,也因为气愤和心疼,她全身己经热得湿透。
有人喊了一句:“救护车来啦!”
远远的听到哔啵哔啵急促的警示声传来,人群骚动起来:“救护车可来啦!”
但是没见白衣大夫却听一声声嘶力竭的大吼,“建国?
建国呢?”
来的是工会主席吴百胜,他夹着公文包好像刚从外面开会回来,扒开人群他冲进医务室,看到躺在地上的吴建国,惊骇地瞬间一哆嗦。
“怎么会这样……”他失神地自语着:“怎么这么严重!
天呐!
为什么呀!”
他的眼底溢满同情和说不出的讶异,踱到吴建国跟前俯下蹲下,他把头默默埋在公文包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个成年男子的悲伤太过沉重,不忍泪洒在人前,还是因为事情太过严重他需要好好谋划,靠了一小会儿,他哀嚎了一句,“兄弟啊,这天煞的倒霉事怎么摊上你了……”说时咬着牙恼恨地捶着自己的大腿,因为早年镶了一颗后槽金牙,龇牙的时候金光一闪。
他沮丧地首跺脚,像受了屈辱的孩子,抬眼看着天花板好像努力压制自己的发红的眼圈。
众人看到吴百胜这样的神态都颇为动容,都为吴建国有这样一个情真意切的好大哥欣喜,这一对哥俩虽不是亲兄弟,却真的是情同手足啊!
吴百胜和建国是同村的本家兄弟,祖上同宗,也算得是远亲,吴建国因为是独苗认下百胜的爸爸做干爹,两家多有走动,百胜对建国真的就像亲兄弟般,无差别对待,当年就是因为吴百胜这层关系建国才来厂里上班,也因为手艺好两年后考核转了正,吴建国打心底感恩这个如兄长般亲人般的朋友,甚至家里大事小情也总爱找他商议。
众人看他额头贴了个创口贴,手上也擦破了,问他怎么回事,他挥挥手,“没事,没事,听到建国这事,慌了神,没留意脚底跌跤了……”“吴厂长,您是最重意气的,我用碘伏给你擦擦手?”
一旁的陈强说。
“屁大点事,不碍的!”
吴百胜摆摆手,此刻和面前吴建国的伤势比起来,这根本算不得什么。
吴建国处于半休克状态,但好像还是听到了,他头发焦烂,脸上焦红,好像被撕去了半张面皮,他绝望又痛苦地望着吴百胜。
吴百胜个子不高,皮肤有点黑,大鼻头配荔枝眼,笑起来一口周正的白牙,总显得和气,因为他热心活络很得人心,他现在是工会主席兼车间总管,三车宿舍院大家的主心骨,此刻的他因为吴建国收起平日的一团和气,义愤填膺地转过身跟大家说:“我代表工会负责地说雄狮啤酒厂必须为这件事负责到底,我们建厂己经三十年了,很多设备己经陈旧,我多次提出像粉碎、糖化车间很多线路存在安全隐患,要大修的,报告都递了几回了……非要等出了这样的事警钟才能敲响,领导才会听见……”“就是……这厂子是拿我们工人的人命当草芥的吗?”
“就是,出了这么大个事,照我说马上停工两天,检查老旧线路,排除安全隐患才复工。”
人群里不知谁附和了一句。
人群骚动起来,纷纷响应,“对!
大修,检查!”
吴百胜郑重点头,“好!
这些话可不是我说的,这是大伙的意见,群众的意见就是我的命令,我要向上头反映,我们这样的老牌国营企业是靠大家鼎立团结守住这破落摊子,厂子不能只顾效益不顾员工安危……”“对!
主席说得好!”
大家一时群情激昂,有人鼓起掌来。
吴百胜又问:“车间主任有几个在?
我们合计合计!”
正说着,几个白衣抬着担架一迭声地叫着:“让让,让让!”
人群朝两边散去,大姐吴芳抹着眼泪拉着医护人员交代着:“刚用碘伏和生理盐水消毒了,面部和胸口创面涂了莫匹罗星软膏,真没处理过这样的事故……我都不知道还可以做什么……”白衣护士平静地点头会意,“都知道了!”
“不!
你们不知道”说着芳芳哭得呛出了声,“这……这是我爸!”
白衣护士不知如何安慰,只是点头,却说不出一句可安慰的话来。
强哥、吴百胜五六个工友七手八脚地一起帮忙抬吴建国抬上了担架,金珠轻唤着“轻点,轻点,你们轻点!”
然后抹干眼泪跟大姐吴芳交代,“我跟去医院,你留下上班,叫华华粲粲把弟弟也带来一起在你这吃晚饭。”
“妈,还上什么班呐!
我爸都这样了,没听大伙儿都说要停工吗?
我好歹护校毕业,我去医院。”
“你急咧咧的,我不放心……回家带弟弟妹妹吧!
听话!”
一贯温柔的金珠厉声说道,把最后两个字压得很重。
“你操什么心呢……”爱芬阿姨把吴粲一把拉过去,“都什么时候了,吴华吴粲和弟弟我都带回家,这几天我管了,你就安心去医院陪着建国。”
金珠抿着嘴抹干眼角的泪,感激地点点头。
好像刚留意到吴粲的存在,红肿的双眼瞅着她,“吴华爱呆同学家,就让她去同学家住一晚一起复习功课,你在家好好带弟弟,听爱芬阿姨的,晚上去她家。”
吴百胜忙说,“金珠,粲粲来我家才对,悠晴不在家,秀萍正好可以照顾姐俩……”吴悠晴是吴粲最要好的朋友,要是吴悠晴在家吴粲一准乐意的,可是吴悠晴暑假跟妈妈去了外婆家。
陈国伟表示自己不上救护车,小伤自己在家就能处理了,丁雪梅叽叽喳喳地在旁嚷着:“这么大的事故,你又是工伤,躺医院休息两天都是该的,傻不傻还不去!”
“嗯!
躺医院舒服,要去你躺着去……”陈国伟哼了一鼻子,把丁雪梅臊得又急又恼,她锤了他后肩一拳头骂道:“死老头,良心给驴踢啦!
不是怕你烧伤留下疤来,叫你去看看,拿个药也好……”“救护车是给人家建国叫的,我好着呢,别叨叨了,回去我自己拿点药膏抹下好了吧,你先回家去。”
陈国伟疾言厉色地把老婆丁雪梅打发走了,他其实很心烦,老婆丁雪梅的好意他当然知道,厂里的工伤抚恤和补助他也肯定想要,但是他真心不想上救护车,看到吴建国那可怕的身躯,看到一家哭丧似的表情,他在医务室里如坐针毡,愧疚的苦水让他内心很煎熬,他是三级焊接工,本来今天就是他的活儿,今天如果不是建国挡在他前面去焊接,现在躺在地上的就是他呀!
大家目送救护车远去,吴百胜坐在医务室里拉着几个车间主任和老工人高谈阔论起来,“我们厂长太年轻,年轻是本钱,可是急功冒进也是大忌……线路老化关系安全,安全问题才是重中之重……”夜幕下,有一个高瘦冷峻的身影一首站在人群里冷静旁观着,此刻他拨开人群走进医务室,对吴百胜说:“刚你说的不对,爆炸不是线路老化造成的,而是另有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