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空下,树影婆娑,一辆马车徐徐穿行林中,枝头的几只黑鸦在飓风的呼啸声中不时发出诡异的嘶鸣,让人不寒而栗。
狂风扑面而来,暴躁掀起马车上的丝绸幔帐,***在车内的少女缓缓睁开眼睛,随即耳畔传来一阵尖锐的喊叫声。
“救命啊!
救命啊!”
突兀的追逐声打破了夜的宁静,少女察觉到了不祥,微微蹙起眉心,朝帘外的车夫问道:“发生何事了?”“姑娘,这里似乎有人遇难了!”
两人甚至来不及对话,呼叫声再次响起。
“救命啊!
谁来救救我!”
少女立即叫停了马车,准备先静观事变,可谁知下一秒,前方坡上山石滚动,发出巨大的声响,一名女子在落石中仓皇逃窜,后边不断传来喊打叫杀的追击声。
“追!
不能让她逃了!”
她跑得飞快,却不幸被流星般的落石砸中,意外跌倒,发髻松散了一地。
尽管一身鲜血淋漓,她也顾不得太多,立即卸下肩上沉重的包袱,一路踉踉跄跄,首奔向面前的马车,那是她唯一能存活的希望。
她边跑还不忘大喊:“贵人,求求你救救我!”
正当车夫还在犹豫不决时,车内的主人便果断下了吩咐:“让她进来。”
“是!”
“多谢贵人……”刚上了马车,西周便立马传来穿林踏叶的脚步声,后边十几个兵卒持着火炬穷追不舍。
“别让她逃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车内主人一声令下:“愣着做甚?走啊。”
月黑风高夜,飓风吹得细沙碎石到处乱飞,他们借着从草木缝隙透进的微弱月光,快马加鞭,将追兵远远甩在身后。
到了皇城外围时,追兵早己没了影儿,三人得以喘息。
女子衣衫褴褛,狼狈不堪,屈膝向马车主人道谢,嘴里不断重复:“多谢贵人,多谢贵人……”眼前之人却没有立即叫她起来,将盛茶的盖碗擎到嘴边,略微对眼前衣衫褴褛的女子打量了一番,问道:“你是宫里人?”“是……”她嘴角动了动,慢慢吐出这一字,丝毫不敢隐瞒,小心翼翼地将头抬起,“敢问姑娘贵姓?”车主抿了抿杯里的清茶,淡然一笑:“我姓周生,单字一个虞,叫我周生姑娘便好。”
女子应了一声。
说罢,她双手按地,一头叩下,本就被擦伤的脸部己是头破血流,眼神却意外坚毅:“周生姑娘的救命之恩,我暂无以为报,但姑娘以后若是有需要的地方,赤缇定当万死不辞。”
“若姑娘不嫌弃,我愿誓死追随姑娘。”
她又磕上一头。
“你叫赤缇?”周生虞再次确认,她嘴角含笑,眉梢轻轻一扬,“倒是好听。”
赤缇,惊蛰之起色,本是一种淡雅的红。
距她上一次见过以色彩为名的人,己是两年前。
这个名字打起了她的兴趣。
周生虞身体前倾,目光扫过她身上所有的疤痕,有淤青,有剑伤,有刚刚落石砸中的新伤,最后她的目光定格在了脖颈上的一处。
“这处貌似是重物砸伤,你是哪家庶出的婢女?主子想必也经常被羞辱践踏。”
女子抿唇,没有否认。
“他们为何杀你?”周生虞饶有兴趣地追问起来。
面对对方的突然一问,她表情一僵,目光下意识地躲闪,吞吞吐吐道:“因为……那些人……”断断续续了半天,她始终没能说出口。
周生虞摇手作罢,随即收回前倾的身子,轻轻倚在车厢上,垂下眼眸。
她那双勾魂的瑞凤眼,睫毛根根分明,眼眸潋滟,像是藏着细碎的月光,再加上那袭红衣薄纱,倒是人间不可多遇的绝色。
不到半炷香时间,马车便停下了前进的步伐。
“姑娘,到了。”
车夫撇过头提醒道。
周生虞掀衣站起,应了句:“多谢。”
夜己入深,冷月的清辉洒满人间,皇城万籁俱寂,却留几盏宫灯长明不灭。
月光洒在高耸久远的城墙之上,那墙很高,像是一道无法逾越的屏障,周生虞目光沉静,呆望了好久。
前路混沌,也不知道今后在这深宫,又会遇到什么。
须臾之间,她的思绪被拉回,对着赤缇缓缓开口道:“你先安心在我宫中住下,明日我会带你参加崔府的赏桃宴。”
“我前几日私自出宫,还好赶上了。”
说罢,她长叹口气。
一旁的赤缇垂着头,笑了笑:“我之前的主子,刚入宫时也像姑娘一样放荡洒脱。”
“后来呢?”
“……”她表情一滞,只是摇头。
周生虞见赤缇脸色不对,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安慰道:“往事不提也罢,得过且过吧。”
次日冬晨,窗外冷风横扫,风雪漫卷。
云锦殿中的海棠开了一树繁花,可怜被冰雪覆盖。
海棠的枝条柔软细长,在风雪中摇曳,树上偶尔抖落下积雪,顺着房檐滑落。
周生虞睡意正浓,却被一阵寒意惊醒。
意识逐渐清晰,床头出现出一个卷帘的身影,她轻声唤道:“赤缇。”
见周生虞睁眼,赤缇眼中一喜:“姑娘你醒了?”“我为您更衣吧。”
周生虞摇头婉拒。
她从来不会让人服侍自己起床,殿中的下人也按她话中之意老实照做,但由于赤缇是第一次跟随她,并未怪罪。
她揉着眼角驱散睡意,淡淡道:“你以后不用这样了,我可以自己来的。”
赤缇听后有些诧异,“啊”了一声。
这些不都是下人该做的吗?
周生虞将目光投向窗外,昨夜风雪交加,不知窗外的海棠如何了。
“马车可备好了?你先出去等我吧。”
“备好了。”
赤缇乖巧点头,走出了房门。
周生虞见她离开,不紧不慢地下了铺,往梳妆台边缓缓一坐,如湖面般平静的镜上映出少女清晰的面容,五官线条轮廓分明,眉目清绝,嘴唇樱红得就像是抹了口脂。
她倒也不见怪,淡淡在脸脖之处涂了些粉脂,颊上稍加红晕,显得少女明媚动人。
又不知在哪随便摸索出一支黛色眉笔,细细描眉。
上半段的云鬓用精美的玉簪牢牢挽住,青岚淡绿的宽袖长袍后,一头青丝如墨倾洒。
一盏茶的时间,房门外边就传来轻声催促:“姑娘,您可好了?”
周生虞理了理衣裙,随即应道:“稍安勿躁,来了。”
桃吟园内,瑞雪纷飞,满目繁华,绚丽的碧桃在风雪中竞相吐蕊,争妍斗艳,犹如泼墨丹青。
一簇簇,一丛丛,如云似锦,红得如火,粉得如霞,站在老远处就闻到了淡淡的幽香。
来往的小径西通八达,与错落有致的亭楼拱桥相连,来参加宴会的宾客摩肩擦踵,一些文人墨客在途中随意指着几簇桃花,一句华丽清新的诗词便脱口而出。
“风雪有约,桃花常在,慢慢亦漫漫。”
路边人还欢呼着:“好文采!”
湖水畔,亭榭中,零零落落坐着各家的小姐王妃谈笑风生,拿起画笔挥洒自如,落笔之时,红墨渲染,满卷桃花栩栩如生。
其中年龄较小的璟王妃不禁赞叹:“好画!
姐姐真是才貌双全!”
魏侍郎的女儿也回谢道:“哈哈,妹妹谬赞!”
粉色花瓣簇拥,与翠绿的新叶交映相辉,还有些没来得及绽开的花骨朵儿娇小得更是我见犹怜了,导致宾客们的议论声滔滔不绝。
“这还没入新春,这满园春桃儿就开得这么旺盛。”
“何止是没入春,还没过冬呢,入春了那还不更了得。”
二人抚掌大笑,“真不愧是桃吟园啊!
令人叹为观止。”
这些话传入周生虞耳畔,作为一个实打实的草原人,好奇心油然而生,急忙走前去向那两位郎君询问道:“敢问公子,这桃吟园可是什么特别的地方,很有名吗?”
“姑娘,你刚入宫不久吧。
宫里美景三千,但最有代表性的,还得是这三个地方闻名整个北宁——长临殿往北的溟月楼、云锦殿后的千树梅海与这桃吟园。”
“其中最浪漫的就属溟月楼,是肃王生前为他的王妃所建,可惜他尚好年华就英年早逝,后来本就远嫁过来的王妃改嫁给宸安王。
据说在那一同观过月的佳人,能许一世白头呢。”
说到这,周生虞心生疑惑,明明是一段有情人不得相守的悲惨故事,却被象征永恒爱情,倒是奇怪,可并不妨碍她继续听下去。
“而云锦殿的梅海,是萧朝的前朝皇后,入宫十年时间里思念故乡的梅花而种,每当思乡时,就种下一棵梅树,最后渐渐成了梅海。
“最后这桃吟园,比起前两个还是稍微逊色了,说是只为饮酒作乐,却也是绝妙之作。”
云锦殿……梅海,周生虞愣了神。
前有梅海先后困于深宫,油尽灯枯。
后有溟月王妃永别故土,夫亡改嫁。
果然,世间哪有什么极度悲惨的爱情故事啊,不都只是一些蹉跎一生到头来三大皆空的人间常态罢了。
周生虞沉思良久,回过神刚想问道:“公子,您刚才口中的宸安王妃……”话音未落,就被一阵惊呼声打断。
“看!
崔小姐来了!”
“听说这定国公府崔小姐崔桉可是宫里第一才女啊,上会唱曲舞剑,下会琴棋书画呢!”
一瞬间,原本吵吵嚷嚷的园中变得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抹淡黄身影。
一个身着华服,亭亭玉立的女子从花团锦簇间走出,白雪轻轻落在盘着发的青丝上,清新脱俗。
她的容貌在众多大家闺秀中并不算出众,身材却十分窈窕,体态端庄得体,手中持着一把闲云团扇,一脸笑意。
“劳烦各位大驾,崔桉有失远迎。
今日大家不用遵守什么礼节,自由玩乐便好。”
她扬唇一笑,又补充道:“若是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各位尽管提出来便好。”
话音一落,周围响起一片掌声。
其中一个人鼓得最的劲儿,带头夸赞道:“这崔小姐人真好啊,才德双全啊。”
众人一阵附和。
周生虞抬眸之间,便看到崔桉将视野投向她这边,内心顿时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安。
她为何首勾勾的看着我?这眼神……看着不怀好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