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稷端坐于后,细细思索着心腹耳目报来的长乐宫的形势。
褚太后己毒入脏腑,时日无多了。
等了这许多年,褚氏这棵参天大树终是要被他亲手连根拔起。
而十安,他定会铸金屋建琼楼,永远留在自己身侧,惜之爱之… …“启禀陛下,华阳郡主到!”
尖细的通禀声打断了他的沉思。
“传!”
“华阳郡主,您请吧。”
全满弯腰低头恭声道。
十安施施而行步入主殿,见李稷立于阶前,悠然,闲适。
十安心里一紧,想到他和姑母的枕干之雠,和褚氏的水火不容,按下心内波涛,面上莞尔一笑:“陛下万安,不知陛下召我前来所为何事?”
“十安,无事便不可召你?”
李稷眸色幽深地望着她。
低沉而浑厚的声音似在耳边轻喃,十安依旧言笑晏晏:“陛下自是可召,只陛下也知,我阿弟独自一人在家。
虽有左右看顾,但我只阿弟一血脉至亲,实则不忍离开太久。
““十安是在怪朕无故留你?”
李稷浅笑轻问,似带一丝宠溺。
“十安不敢,只盼陛下若无他事,让十安早点家去陪伴阿弟。”
“把阿启也接来宫里吧,他年纪小又身子弱,他人不会说什么,日后也可常伴你左右。”
他俯身靠近十安,神色晦暗。
“华阳谢陛下君恩,只不过宣国公府虽式微,尚也有一席之地栖身。”
十安只装傻充愣,言笑自若:“知道的,说陛下宽待功臣之后。
不知道的,还道陛下您怠慢功臣之后,竟至宣国公府打宫里秋风的地步。”
“好你个褚十安,朕只一句话,你便有十句话等着朕。”
李稷不禁被气笑。
“十安不敢,我只一心为着皇家和陛下的体面着想,顾忌不了其他,纵是陛下怪十安无礼,我也认了。”
“按你这套说辞,朕若是怪罪你倒是朕的不是了?”
李稷眯起双眼,似有不悦,褚十安玲珑心窍,多番暗示均视若无睹。
见十安沉默不语,李稷继续道:“太医署报,母后身子亏空,五脏六腑均己衰竭,现下不过强撑着,怕就在这几日罢了。”
听李稷提起姑母时日无多,十安忍不住眼睛发涩,强忍着泪水不在李稷面前流下。
李稷见她双眼泛红咬着唇强撑,心里有些许心疼与不忍,不过此念头一闪而过。
收起怜悯,李稷略带邪魅的蛊惑,“十安放心,待母后去后,朕自会待你如珠如宝,你要什么朕都会满足你,阿启就如朕之亲弟。”
十安听入耳中,彷如覆蛆般恶心。
调整一番心态,重拾端庄典雅之态,言笑自若:“陛下待我们姐弟向来宽厚亲近,自是阿启亲兄长一般,十安心里也一首都敬您为长兄。”
像往日一般,十安只作不知,李稷一腔热情如兜头一盆凉水被浇得干干净净。
“行了,你且回吧,来日方长。”
李稷微冷,知道现在还不到时机,待褚太后一死,纵是十安你再如何巧舌如簧也无济于事。
“谢陛下,十安告退。”
十安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恭顺从容的缓缓退出。
回望华楼高殿,暮霭沉沉中,似潜伏在暗处的猛兽。
只要猎物表现出一丝的惊慌,它便会猛虎扑食,拆骨入腹。
出了皇城宫门,在浩浩荡荡的随从及护卫下,马车碾压着朱雀大街的青砖路面缓驰慢行。
来时朝阳初上,微风和煦,回时却己暮色苍茫,光影斑驳。
止战停戈的大雍经过这五六年的休养生息,民生日渐繁茂。
回转国公府必得经过文德街,街道两旁各类商肆繁多。
诸如酒楼,茶肆,客栈,典当行,布帛行,古玩店等不胜枚举。
此时天色渐暗,华灯初上。
正值哺食之际,两旁商铺灯火通明,主街大道摩肩擦踵,车马骈阗。
十安车驾随从护卫颇众,想要顺利穿过人群委实难办。
“娘子,还是叫府卫清道吧,否则车马过不去。”
侍女碧落询问道。
“罢了,叫掉头走清明巷吧。”
十安不想多生枝节,再者这里人声鼎沸嘈杂不堪,实难静心。
“诺。”
碧落领命,遂往车外传令掉头改走一旁小巷。
车夫何大拉鞠扯轡控制骖马调转方向往旁的小巷入口驶去。
清明巷位于文德大街背面,与之热闹相比,更显偏僻幽静。
清明巷道由大块青石板铺就而成,路面并不宽阔,恰能并头行驶六匹大马,远不及文德主街一半之宽。
巷旁人家错落,白墙青瓦,偶有鸡鸣狗吠更显静谧悠远。
忽前方有踢踏喝马之声传来,似一行人骑马而来。
听马蹄声响,有条不紊,铿锵有力,不似常人。
“吁!”
“咴儿~~”“嘶~~”两队人马窄巷相遇,人喧马嘶,皆急忙拉马止步。
此时月明星稀,暮色弥漫,十安于车内透过幔帘朦胧望见对面马匹七八。
因主人骤然拉扯,骏马昂首嘶吼,双足腾飞,凤臆龙轡。
再看马上之人,皆服窄袖胡服,腰佩蹀躞,上悬弓剑。
个个精干彪悍,雄浑壮阔,一看便是军中之人。
“敢问前方何路军勇?”
国公府府卫卫正霍孟拱手做礼洪声问道。
“吾等自北地而来,请问尊驾是哪路府上?”
其中一身穿褐色骑射胡服,燕颔虬须的大汉拱手回礼。
虽天色昏暗,然他们均是军中好手,暗中视物轻而易举。
这些莽汉早己看见车外悬挂的宣国公府府徽,只不过初到上京,他们身份又敏感,不好显得对外事洞察明了,干脆两眼装瞎省去许多麻烦与猜忌。
头儿的法子果然简单粗暴,但好用,胡逑儿暗自腹诽。
“此为宣国公府车驾,车中所坐乃我们府中陛下亲赐的华阳郡主。”
霍孟故意抬出身份威慑对方,神色颇为轻慢。
“哦?
竟是郡主尊驾。”
此时一昂藏七尺,蜂腰猿背的男人自几人之后策马而出。
骏马之上,男子轻踢马腹驱马向前,左手牵缰,右手握刀横于马前。
简单利落的玄黑胡服包裹着张力喷发的身躯,薄衣覆盖下的肌肉壁垒分明,牵绳握刀的铁臂孔武有力,虎狼之势扑面而来。
“是,吾乃宣国公公府府卫卫正,阁下可否稍候一旁,让郡主车驾先行。”
霍孟见此男子气度不凡携有迫人之势,遂拱手执礼相问。
“某无意冲撞郡主,请郡主先行。”
男人声音低沉浑厚,听不出喜怒。
说罢令军下一行人勒马靠边,迅速让出中间一条道来堪能过车。
十安听得此声,竟觉耳熟莫名,似在哪里听过。
此念一闪即逝,并不深究。
“壮士豪爽,吾深谢之。”
婉转悠扬的女声自车中传出,若黄莺出谷。
霍孟作揖感谢,随即让何大赶马继续前行。
车马浩浩荡荡与北地军士擦身而过。
行至军士头领面前,一阵清风拂过,幔帘轻掀,外面之人恰能目睹车内情形。
车内烛火微茫,十安神情冷淡,慵懒的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面色无悲无喜,虽端庄昳丽,却清冷疏离。
不过匆忙一瞥,马车辘辘远去。
万仞横刀立马回望,时光易逝,当日的***团子竟也长大了。
“头儿。”
尤勇出言相询,“那不是褚老将军之女?
咱们扶棺之时还见过呢。”
万仞梳拢思绪,没有理他。
“不做停留!
继续前行!”
男人沉声喝道。
小巷内的插曲被抛向脑后,一行人再度马不停蹄的往宫城方向赶去。
这厢,国公府马车依旧不紧不慢地穿街过巷,轻晃慢摇使人困乏。
“娘子,你说刚才那一行人什么来头?
挺吓人的。”
碧落好奇的问道。
“你看他们气势迫人,所骑之马油光水亮膘肥体壮,定不是一般寻常人。
穿着打扮貌似胡人,不像上京追求风度雅致喜宽衣博带,确如他们所说来自北地。”
十安换个姿势趴在几上单手撑额 ,打了个呵欠百无聊赖道:“他们人马众多,不走主道偏挑小巷,是不想人多口杂引起注意,且这条小巷是往宫城方向。”
“来自北地,形色匆匆一路避人耳目去往宫城,是北地又起兵戈了?”
十安自言自语喃喃道。
“娘子,你说什么?”
碧落听得不甚清楚。
“我说叫派个府卫快马回府,早早备好火腿莲子羹等本郡主垂幸。”
十安眨眼调皮一笑道。
碧落顿时无言,“娘子,别的小娘子都喜欢个胭脂水粉,钗环华服的。
您倒好,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外面看着矜重淑惠,就没见过比您还贪嘴的贵女。”
碧落小声嘀咕。
“诶诶诶,本郡主可都听见了啊,也没见过敢编排娘子的。”
十安顿时玩心大起逗弄起碧落来。
碧落翻翻白眼,吩咐车外。
“对了,再加一道蝴蝶暇卷,糖醋荷藕,阿弟爱吃。”
须臾,一快骑飞尘绝去。
十安看得发笑,抛下诸多恼人烦事,只盼着赶紧家去与阿弟一起享受阿禾做的美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