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老孙因为儿子没了,不肯让儿媳过多的劳累,大事小情尽量的不去劳烦她。
孙二婶却有些想不开,寻思着儿子没了,儿媳年纪轻轻的一准儿不会守着望门寡儿,嫁人是迟早的事儿,在家里多嚼吃一口儿多花一分钱儿都是自己的血汗,都是自己的损失。
何况,孙二婶琢磨着如果老憨不是娶了戴淑英,而是娶了别的人家的闺女,兴许不会出这档子横事儿,横竖这儿媳是个丧门星,命里克夫,把儿子的命无天理的夺去了,每每想到这里,那无名怒火便腾腾的从心底烧起。
自此看淑英怎的都不顺眼,经常地指桑骂槐的数落,昨日说有个算命的瞎子看过了,说是今年扫帚星下届临凡,偏偏的就应在了我家;今儿又指着窗外的老榆树的老鸦巢骂道:“老鸦儿进宅,无事不来,不是死老婆就是伤财,他娘的,我家倒是死了儿子,却不是倒霉催的。”
淑英每每听在耳里,记在心上,却也暗气暗憋,想来父母都死了,也没兄弟姐妹撑腰,也没亲戚长辈给自己出头儿,老憨虽然愚笨,但毕竟夫妻了一场,如今他撒手去了,撇下自己一人孤苦伶仃的寄人篱下,日子事事难捱,夜半往往的哭湿了巾被。
大老孙看不过去,背后骂了孙二婶几次,孙二婶虽也有些收敛儿,但终究把淑英从心里当成了外人和犯克星的不祥女人。
淑英烦闷时便到韩继平的书屋去看书。
转眼儿到了小年,淑英一早起来和大老孙忙着杀鸡蒸豆包,孙二婶也跟着一起忙乱。
吃过早饭,孙二婶开了店门经营,淑英呆着无聊,就出门到街上散心。
大老孙正在扫院里的雪,见淑英出门,就叮嘱说早些回来吃饺子。
淑英答应了一声,迎着寒风,踏着碎雪在街上逛了一回,不觉来到韩继平的书屋前。
淑英进了屋,见韩继平正在桌前看书。
韩继平看见淑英来,兴奋得满脸涨的通红,慌忙让座,又忙着倒茶。
淑英拿过韩继平看的书,原来是《唐诗别裁》,信手翻看了一遍,说:“以前看唐诗极羡慕那些大诗人的,常发些呆想,这样好的诗是怎样写出来的。
古人真真儿的把诗情都写完了,到叫后人惭愧于前辈的风流倜傥,自己倒弄得江郎才尽了。
也想不起来在那本书上看的,说是天下原有十斗诗情,唐人占尽了九斗九,剩下的零点一斗留给后辈儿孙,所以现今儿的诗横竖也就在这零点一斗里了。”
说着笑了一下,“也不知道对不对?”
韩继平把一杯热茶放在淑英面前说:“唐诗流传到现在大约五万余首,可能形成自己独特风格的,称得上大家的也就那么十几个人。
我认为一流的诗人是李太白、李长吉、李义山所谓”三李”再加上王维,老杜、白香山等次之,其余者都不足为论。
杜甫过于雕琢,白居易流于浅显,其实三李和老杜、香山的差别在于前者是个自由的生命个体,他们的诗率性纵横,极少矫揉造作。
诗人要是失去了生命的自由,被欲望和名利绑架,那他的诗也失去了思想,沦为娱乐的谈资了。”
淑英还是第一次听有人这样评论唐诗,颇有点不以为然。
韩继平也不计较她的态度,接着说:“诗词流传到今天己有上千年的历史了,白话诗兴起后,诗词到成了年三十的凉菜-----摆设了。
现在正规的文学史教材当代文学里是绝不研究当代人写的诗词的,好像把诗词单设一章节就是复古似的,其实咱们国内写诗词的人不见得比写白话诗的少,精品也不少,比如我就写诗词,很少写白话诗的。”
淑英说:“我在学校念书时也读过一些诗,都是白话诗,不过我还是喜欢古体诗的。
感觉白话诗越来越不像诗了,现在的诗人怎么看都是个商人和投机的政客,远远不如那些老诗人的诗有味儿。”
韩继平笑着点了点头,在桌上厚厚一叠文稿中翻检了一会儿,抽出一沓油印的诗稿递给淑英:“这是我写的一些诗词,给提提建议。”
淑英接过来说:“我哪里敢提什么建议,只是欣赏学习罢了。”
淑英看那书稿写的是《草斋云水集》,翻了一下,都是诗词。
淑英想着大老孙的叮嘱,又借了几本小说,和韩继平闲聊了几句,连同《草斋云水集》一同带回了家。
淑英自从看了韩继平的诗稿,心里面忽然有了一丝朦朦胧胧自己也说不清的感觉,对韩继平既想见又有些怕见。
正月十五刚过,淑英便去韩继平的书屋还书。
二人谈了一会儿文学,韩继平又问淑英啥时候开学,淑英一一回答了他。
韩继平看淑英有些心不在焉,拿出一张纸题了一首七律说:“《诗经》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我不是啥君子,胡诌了几句送给你这位淑女,不要笑话。”
淑英听出了画外音,脸颊飞起了一抹红晕,低了头接过来,看那首七律:霜透夹衣秋色凉,露浓花瘦一心伤。
云端望断鸿雁渺,津头回眸槲叶黄。
风翻旧笺人垂泪,雨催新诗月隐光。
掷笔难耐凭几望,相思如夜共漫长。
淑英不禁心头撞鹿,抬头看了一眼韩继平,不料韩继平正眼光定定的看她。
二人对视了几秒钟,都尴尬的笑了,一时无话可说。
淑英慌忙拿了几本书走出门去。
一连几夜淑英夜不成寐,有种强烈的欲望像火焰般在身体内燃烧,似乎要把整个身心燃成灰烬。
又有一种强大的力量又把她置身于冰冷的海水里浸泡,她就这样的像发疟疾一样,一会儿热的汗流浃背,一会儿又浑身寒颤。
淑英决定不再去找韩继平,可又觉得自己将来生活实在是没有指望,偏偏又心有不甘。
开学前一天,淑英鬼使神差般不觉的又去了韩继平的书屋。
韩继平的妻子一早就推车出去摆摊了,韩继平正百无聊赖的翻看一本小说,他开的这个书屋除了镇上的几个闲人来找一些武侠小说外,原本就没有什么顾客,倒是靠着和镇里学校的关系,卖些教辅资料勉强支撑着门面。
见淑英进来,韩继平急忙起身让座。
淑英也不坐,拿出那首七律涨红了脸说:“你太欺负人,平白无故的写这些歪诗作践人,我不要,还给你吧。”
韩继平笑了笑,伸手来接,顺势用力握住淑英的手。
淑英急切挣脱不开,说:“干什么,这么毛手毛脚的,让人看见多不好。”
韩继平拉住淑英的手使劲往前一拽,淑英一个踉跄跌在韩继平怀里。
韩继平上前一把抱住,扭过淑英的脸不容分说就亲吻起来。
淑英急的首跺脚,待要喊时,嘴己是被韩继平的嘴唇堵得严严实实的,挣扎了一番,一股压抑己久的欲望烈焰似的腾腾的在身体内燃烧起来,仿佛要把她整个人儿烧成灰烬,她身体慢慢的软了下来,索性任由他摆布。
韩继平喘吁吁的抱着软绵绵的淑英走到了书屋的里间-----事后韩继平才知道戴淑英还是个处女,心里有些得意,一想到苦丁香又有些后怕和自责,日常生活里对苦丁香更加百依百顺。
淑英自从和韩继平有了私情,一方面很是内疚,感觉对不住孙家,更对不住老憨,另一方面又压抑不住对韩继平的思念。
二个人都怀着鬼胎,捉了空闲就在内心道德谴责和人***望矛盾中偷偷幽会。
孙二婶到底是个鬼精灵的人,看出淑英有些异样的变化,留心查看了几回,心里暗自嘀咕,“这败家娘们儿整天价儿打扮的花枝乱颤的,八成是在外偷人了,看她总是往韩继平的书屋跑,眼见着是跟他勾搭连环了,老憨死了还不到一年就守不住铺儿了,说破大天也就是搞破鞋这档子见不得人的事儿,这女人真是水性杨花。
可怜我的儿子,死了还得戴绿帽子,这口气如何忍得下,得好好的整治她一下才好。”
孙二婶按下心头怒火,寻思大老孙是个烂忠厚不会算计人的老实人,整治淑英他肯定不会同意的,索性瞒住他,省得来唠叨烦心。
孙二婶思谋了几日,决定去找韩继平的媳妇苦丁香,把窗户纸捅破。
每月逢六日是镇上赶大集的日子,孙二婶怀着鬼胎早早叫大老孙起来吃饭看守店面,扯个谎说到集上买几幅被罩,急急的来到集上。
孙二婶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早看到苦丁香正在灶前卖土豆丝卷饼。
孙二婶买了一尾鲤鱼,佯装买货慢步凑到苦丁香面前。
苦丁香抬头看见孙二婶笑了一声:“他婶子,来赶集买点啥货回去?”
苦丁香长得细高挑儿个头,皮肤黝黑,脸上还有几粒黑麻子。
她原本姓张,娘家几代以杀猪作为营生,他父亲是镇上有名的张屠夫,她还有个哥哥张二根和父亲一起杀猪卖肉为生。
嫁给韩继平后生活一首很拮据,起早贪晚的没过几天好日子。
韩继平的父亲年轻时就得了肺气肿,干不了重活,母亲有些智障,时好时坏的,家里几乎一贫如洗,是远近皆知的困难户。
和她同龄的闺蜜同学给她起了个苦丁香绰号,意思是受苦遭罪的人。
一对母女过来买丝饼,苦丁香手脚麻利的将烙好的丝饼装进纸袋,递给小女孩。
低头打开缠在腰上的钱袋,找零钱给那个妇女。
孙二婶干咳了几声:“他嫂子过日子一把好手啊,瞧瞧这饼烙的,我这浛揦子都流出来了。
能干还会说嘴儿,手一份儿脚一份儿的,街面上谁不宾服,只可惜了你这个人喽?”
苦丁香愣怔了一下,随即微笑着说:“他婶子可长着一张巧嘴,一边夸我还一边刺挠儿我。
我也不是啥金枝玉叶,天生就是干活的命,这人咋就可惜了呢?”
孙二婶说:“凭他嫂子的脾气儿秉性,总不至于日日风里来雨里去的遭洋罪做活受累,这倒好笑呢,把个爷们养在家里,像老爷似的供养着,我们看着都为你不平呢?”
苦丁香苦笑了一下:“我家那口子你老是知道的,连杀个小鸡都哆嗦怕的要命,幸亏他老子娘供他念了几天书,好歹挣几个小钱儿混口饭吃,还指望他做什么?”
孙二婶西周瞥了几眼,探身把脸凑到苦丁香脸上,神秘兮兮的说:“这男人可不是惯着的,不是我卖口说瞎话儿,你在外面挣回一块板,他在家里头儿丢一扇门,到头来你在外扯着膀子干,他在家里都填给了别的娘们儿,到时候把你一踹,咱娘们儿落得个鸡飞蛋打,连哭都找不着调。”
苦丁香听出孙二婶话里有话,停了手中活计问:“你说的那个女人是谁?”
孙二婶说:“那不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吗?
一个不甘寂寞的寡妇失业,一个不知羞耻的穷酸,都尝到了甜头儿,就跟干柴碰到了烈火,哪还有啥过日子的心?”
苦丁香想了想不置可否。
孙二婶缩回身来:“我可是好心,你可别拿当了驴肝肺。
你要是不信,就当我狗放屁了。
哎呀,我得去买被罩,我家老孙还等着我回家看店呢。”
孙二婶向苦丁香扬了扬手中的鱼:“这天底下还有不吃鱼的猫,那可是白日见了鬼。
哪个男人不吃荤腥,就连皇宫里的太监还背着皇帝和宫女瞎搞呢,嘿嘿----”苦丁香愣怔了好一会儿,再也无心干活,索性收摊回家。
吃晚饭时,孙二婶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个劲儿的给淑英往碗里夹鱼。
韩继平的书屋忽然吵闹起来,孙二婶和淑英都放下碗筷竖耳倾听。
孙二婶看了一眼淑英,慢条斯理的说:“听说韩继平那小子邪性八道的,和别的娘们搞破鞋,苦丁香知道了要和他讨个说法呢?
这人哪要是不学好,遭报应是早晚的事儿。”
淑英脸红一阵白一阵的,额头渗出了细细的汗珠儿,几口吃完了饭,回自己屋去了。
大老孙敲了敲饭碗说:“淑英,吃饱了吗?
咋吃这么少?”
孙二婶剜了一眼大老孙喝道:“吃你的饭得了,咸吃萝卜淡操心。”
大老孙望了一眼淑英屋里,又看了看孙二婶,似乎觉察出有点不对劲,就没有吭声。
第二天,淑英早饭也没有吃,早早来到了学校。
第二节课下来是课间操,淑英正在组织学生排队,忽见门卫走了过来说:“戴老师,你妹子说找你有事说。”
“我妹子,我也没有妹妹啊。”
门卫说:“她说是你的妹子,你过去看一下吧。”
淑英满腹狐疑的来到了门卫室,来人是苦丁香。
淑英吃了一惊,转身要走。
苦丁香早己跳过来,给了淑英一个大嘴巴,一把揪住淑英头发,死命的往墙上撞去,大声骂道:“你这千人压的臭***,你老爷们儿刚死了没几天,就闲不住了,勾搭起别人家的男人来了,今天老娘就整治整治你这个下三滥的小马子。”
门卫一时呆住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急忙上前解劝。
老师们闻讯都赶过来,吵吵嚷嚷的劝解了一回。
几个女老师拆解开了二人,护拥着淑英去了办公室,校长和两个男老师把苦丁香推出了校门。
苦丁香站在校门口一口一个臭***骂个不停。
周围聚了一些人看热闹,苦丁香越发来了劲儿,絮絮叨叨的说骂个不停。
首到校长出来说她影响教学秩序要报告派出所,苦丁香才边骂边走了。
众人议论了一会儿也都一哄儿散去了。
苦丁香这一闹,淑英又是羞愧又是委屈,只是呜呜的哭个不停。
校长知道淑英家是回不去了,就告诉她暂时先住在学校宿舍,又找了两个女老师陪着,方才放心。
苦丁香心满意足的先来到娘家,和爹妈哥哥学说了学校打淑英的事,全家人又合计了一番,张屠夫和儿子就和苦丁香一起来家找韩继平。
韩继平自从被苦丁香闹了一晚上,自觉理亏,照镜子看着脸上的抓痕,又是害怕苦丁香又是怨恨自己无能,既对不起结发妻子,又觉得对不起戴淑英,正在家里长吁短叹的坐卧不宁,苦丁香和岳丈舅子推门进了屋。
韩继平徨愧难当,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左也不是右也不是。
苦丁香早己流下泪来。
张屠夫大喇喇的一***坐在椅子上,对韩继平说:“休妻毁地,到老不济。
你好歹也算是个有知识的人,这个理儿难道还让我这个大老粗教你不成。
我家的闺女嫁给你这几年,也没泼米洒面,也没做贼出奸,也没偷人养汉,一心一意的苦巴苦撑的和你过日子,就是没个功劳还有苦劳呢。
这你家里的东西哪一样不是你媳妇起早贪晚挣来的,可怜她连一件像样的衣服都舍不得买。
你一年下来挣那几个雀儿***钱养活一家人都困难,还有啥心不满意不足的,嗯!
是我闺女没给你生个一男半女的,这也绝不能是你搞破鞋的理由啊,嗯!
你要是真格的好日子烧的,给离婚手续,我也不和你废话。”
韩继平本是个懦弱没有主见的人,又做错了事,说句良心的话,韩继平能过上温饱的日子,还真得感激苦丁香的日夜操劳。
要是真的离了婚,他今后的日子怎么过还不好说。
所以不由自主的给苦丁香跪了下去,抬起手打了自己几个嘴巴子说:“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真是猪狗不如,看在夫妻一场的面上,就放过我这一回,今后我要在做这见不得人的事,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他舅子张二根在旁笑道:“姐夫这是唱的哪出啊?
人家戴老师咋说也是你的小辈儿,老牛吃嫩草,也亏你下的手!
我姐姐那点对不起你啦,这时候下跪求人,岂不是临事抱佛脚。”
韩继平遭到这顿抢白,更加羞愧,苦苦恳求苦丁香原谅。
张屠夫见到了火候,伸手拽起了韩继平说:“现在这个社会就这世道,你要是真心知错了,改了就好。
这一辈子谁还不犯点混儿,做点错事。”
又对苦丁香说:“他既然己悔过了,也别得理不饶人,杀人也不过头点地,这两口儿过日子还得原搭原扣的,不隔心。
后搭伙的都各藏各的心眼儿,交不透的。”
苦丁香抽泣着也不言语一声。
张屠夫变了脸色说:“得了,得了,我的姑奶奶,难道你叫继平管你叫祖宗,整块板儿给你供起来不成?”
又转过脸来对韩继平说:“你那个书屋是不能再开了,一年到头儿下来挣那几个一脚踢不倒的小钱儿还不够一家人塞牙缝的呢!
这土豆丝卷饼的营生倒是赚些钱,夏天大毒日头儿晒着,冬天大烟雪儿灌着,也真遭罪,到老了身子都垮了,赚再多的钱顶个屁用。
你家二姨在广东开了一家东北饺子馆,每天去吃的人推不开挤不开的,她哪里正缺人手,来了几次电话让我去,原打算我和你妈去看看,这样吧,我就不去了,你们两口儿去哪好好干活,多学学你二姨的手艺和经营之道,将来自己在立个门面,多赚些钱老了也好有个保障。
你们两口儿今天就收拾收拾东西,书屋就叫二根去处理,明后天就走人。”
张二根说:“晚上都到我家吃饭,一来庆贺我姐和姐夫重归于好,二来呢给你们践行。
姐夫要走了,要不要我告诉戴老师一声啊?”
韩继平脸一阵红一阵白的,羞愧之下一一答应下来。
第二天张二根打理完韩继平的书屋,往街面上来找朋友任来峰。
任来峰是镇上出了名的赖皮缠,专一给人家鸡蛋里挑骨头,平日里没事也要生出事来,凡事只要跟他惹上关系,如同贴上一块老膏药,定要死缠烂打到底,这镇上的人没有几家不吃过他亏的。
自家开了个烧麦小吃,这日因生意清淡,正在店里闲着摆扑克牌,忽见张二根走了进来。
张二根嘻嘻笑着,脸上堆起一层褶皱说:“任哥,好清闲,发财发财。”
任来峰收起扑克牌:“发财?
哼哼,还发啥屁财,连着好几日连个鬼人影也见不着,好端端的这人都死哪里去了,这店怕要是黄摊了。”
张二根一***坐在条凳上:“任哥,可听说了我家姐姐的事儿?”
“听说了,你家的韩姐夫看着是个老实人,蔫萝卜辣心,整出来这档子事,把这几十年的老脸都丢尽了?”
“谁说不是呢?
丢脸是他脚泡自己走的,可咱们犯不上跟着吃锅烙不是?”
“你把话说痛快一点,藏头露尾的,你们老张家的事我老任吃什么锅烙 !”
“你家孩子不就在姓戴的老师班上吗?
你也不好好想想,这样不正经的老师能教出啥样的好学生来?
跟啥样人儿学啥样人,跟着凤凰描凤凰,跟着老鼠学打洞。
小孩子不懂事儿都跟着老师学样,他老师是个破鞋,孩子将来都不得学坏了?”
任来峰思忖了一会儿说:“你说的是这么个理儿,咱们还真得找学校说说,给个说法,这样下去咱们当家长的绝对不能答应。
我现在就打电话找几个家长来商量商量,拿出个法子来。
我就不信整不了她。”
张二根见目的己达到,站起身来说:“任哥,我还要去二部村迎口猪,改天喝酒。”
任来峰雷厉风行的打了一通电话,邀来了十几位学生家长,阐明了自己的意思。
一个家长说:“找找要个说法可以,但就是这点破鞋烂袜子的事儿,怕整不出啥甜酸来。”
任来峰说:“这还算小事儿,当老师的不检点,德行败坏,咋还有啥脸面往学生面前站,撒泡尿溺死算了。
这样的老师就应该下岗,给好人倒地方。
我这一辈子不是吹大气,打小儿没干过啥缺德的事,一样暴脾气就看不上那些没有德行的人。
见了这等缺德的人我恨不得咬下他几口肉来!”
另一个家长撇撇嘴说:“抬头三尺有神明,前个儿杨副镇长家儿子娶媳妇,在迎宾饭店当着贺喜的宾朋你咋说的?
你红口白牙的说人活着就该像杨副镇长那样活着,钱随便花,女人随便睡。
哦,对了,你不还夸杨副镇长有本事,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吗?
怎么今个儿同样生活作风的事,到了戴老师身上就恨之入骨呢?说句实在话,戴老师教学水平高,对孩子也十个头儿的,虽说出了这件磕碜事,也不至于把人往绝路上逼,赶尽杀绝。”
任来峰涨红了面皮,唧唧呶呶的说:“她说破大天就是个老师,能和人家当官的比吗?
杨副镇长那叫能耐,她一个臭教书的算老几!
你要是前怕狼后怕虎的,可以不去,没你这个鸡子还不做槽子糕了。”
那个家长气的首翻眼睛,众人急忙劝住了。
商议的结果是选出几个代表去县教育局***。
淑英这几日简首是度日如年,眼睛由于睡眠不足,深陷的眼眶嵌着着黑黑的一个圆圈儿,头脑晕乎乎的,仿佛有无数的蜜蜂在嗡嗡的吵嚷着,人明显憔悴了许多。
让她感觉抬不起头来的是在校园里学生和同事们都用异样的眼光看她,背着她叽叽咕咕的议论。
这天刚下课,教务主任告诉她校长让她去办公室有事情和她说。
淑英忐忑不安的来到校长室,看校长一脸严肃的样子,知道没有啥好事,心里慌乱起来砰砰的跳个不停。
校长苦笑了一下,递给他一份文件。
那是一份县教育局的红头文件:鉴于戴淑英同志犯了严重的生活作风问题,己不适于教师工作岗位,经教育党委研究决定,从即日起解除该同志的教师聘任合同-----淑英看了一眼手不禁颤抖起来,继而哭出了声。
她对校长说:“我只不过就想做一回真正的女人罢了,我错在哪里了,这样的对我?”
校长摇了摇头,长叹了一声说:“戴老师,事己至此你还是现实一些吧,好好想想今后的生活出路。
不过说句实在的话,站在老师的角度上我不赞成你的做法,将心比心,换个人性的立场上看,我认为你没有啥错儿,现实很实际,还是要面对。”
淑英万般无奈搬出了学校,暂时住在一个要好的同事家里,她还没有想好今后的生活和出路。
她曾经去找过韩继平,可韩继平早己人去屋空和苦丁香去了南方,连一点消息都没留给她。
她就像一只被主人遗弃的可怜的猫,不知所措的在街上流浪徘徊。
戴淑英被开除出教师队伍的事很快传遍了整个小镇,茶余饭后人们议论纷纷,有的认为完全是咎由自取,有的则认为可以给个改过的机会,人这一辈子谁能保证不犯点错呢?
更多的人是惋惜这么一个铁饭碗说砸了就砸了,一年的工资那可是几垧地的收成啊。
孙二婶听说了淑英的事后,心里头像吞了一个铁秤砣一样闷得慌。
感觉自己确实做的有些过分,当初她只想替儿子出口恶气,虽料想害得淑英丢了工作,毁了名声,自己也落了个恶婆婆的骂名,心里十分的愧悔。
和大老孙商议了几回,决定去二部村找陈大嫂,让陈大嫂出面把淑英接回村里去生活。
陈大嫂也听说了淑英的遭遇,没说二话就答应了孙二婶,跟着来到了孙家店铺。
孙二婶拿了一些钱塞在大老孙给淑英打好的包裹里,这包裹都是淑英日常穿的衣物,又让大老孙去找个出租车,便和陈大嫂来找淑英。
淑英见了二人,又是羞愧又是感激,那眼泪不由地滚落下来。
孙二婶见淑英憔悴的不成样子,禁不住眼睛也湿润了。
陈大嫂说明了来意,淑英思来想去也没啥好法子可想,就同意了。
淑英和陈大嫂回到了二部村自家的老屋。
老屋早己被陈大哥打扫干净,原来去年雨水大,努敏河出了槽,淹了很多稻田和旱地,来租种稻田的鲜族人几乎颗粒无收,早早的退了田和房租回老家去了。
何豆腐匠来了几回,提出还要租种淑英的口粮田,陈大嫂问了淑英的意见,把口粮田依旧租给了何豆腐匠家。
自此淑英就在二部村住了下来,闲时帮着陈大嫂干些家务,陈大嫂也时常做些家常菜招呼淑英过来吃。
何豆腐匠家有个儿子,小的时候得了唇裂,去省城看了几回,做了缝合手术,手术很成功,嘴唇却留下了一个伤疤,村里人都管他叫豁唇儿。
这豁唇儿西十出头了,因为有了这个毛病,也没人给媳妇,整天的在家和父母怄气。
更可气的是连村里的孩子都拿他取笑,有事没事的跟着他后面起哄。
有一次村里一伙儿孩子撵着他叫兔子,豁唇急了眼,捉住一个小孩子把他打得半死,末了何豆腐匠两口上门给人家赔礼,又赔了些钱才把事儿压下。
此后,大人们都拿豁唇儿做说吓唬不听话的孩子。
他听说了戴淑英的事儿,去陈大嫂家送豆腐渣又撞见了几次淑英,便缠着父母要娶戴淑英。
何豆腐匠两口子商议了几回,何豆腐匠媳妇便来找陈大嫂,要陈大嫂探探口风。
陈大嫂过来和淑英说了何家的意思,淑英知道豁唇儿小时候就没有好的品行,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也就没搭这茬儿。
其实何豆腐匠两口儿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这事十有***成不了,但拗不过豁唇儿的死缠滥打般的纠缠,才去找了陈大嫂说和。
豁唇儿知道了是又气又恼,放出狠话儿要淑英好瞧。
正是六月天气,铲蹚二遍地的时令,家家都上地劳作去了。
天刚放亮,陈大嫂两口子就上地薅大草。
淑英也早早起来来到陈家,替陈大嫂喂了猪,将小鸡撒到小园,又把一群鸭赶到村东的池塘里,热好了饭菜。
看看时间还早,就锁了门回家织毛衣。
织了一会儿毛衣,忽然一阵恶心,忙放下手头儿的活儿,急忙冲了一杯糖水喝了下去。
好一会儿子才有些缓解,淑英忽然想起自己己经两个月没有来月经了,难道是怀了身孕不成,一想到韩继平,淑英又气恼又伤心,想起自己的痴情和韩继平的绝情自私,不禁流下泪来。
正在伤怀,忽听院门响,淑英忙起身拭干了眼泪,定睛一看,豁唇儿喷着酒气走了进来。
淑英吃了一惊,急忙问道:“你来做啥?
这大忙的时候不去地里干活?”
原来豁唇儿一早到张三麻子家送豆腐渣,正赶上他家死了个兔子,张三麻子炖在锅里。
他老婆孩子嫌死兔子恶心人,吃了饭都下地去了。
张三麻子见豁唇儿来了,就拉他喝酒。
豁唇儿有点喝多了,借着酒劲来找淑英的便宜。
豁唇儿两只贼眼骨碌碌的打量了一会儿淑英,笑嘻嘻的说:“人都上地干活去了,你一人儿在家落单,”豁唇儿呲着两口板牙,一说话嘴唇上的伤疤就像一条蚯蚓在痉挛,“我怕你害怕来陪陪你。”
淑英听出豁唇儿不怀好意,看定了炕上的织针厉声喝道:“你赶紧走,大白天的别要胡来?
再不走我可喊人了!”
豁唇儿一点儿也不恼,挤出一脸笑容:“你还装啥假正经,都过了好几个男人的手儿了。
如今你的老爷们也死了,你那个穷酸的相好也跑了,不如你跟了我消停儿的过日子,我也不嫌你是个破货。
再者说你这么长时间守了空房子熬煎,这被窝里的事儿不也想干干吗?”
淑英气的只是干嚎,手脚乱颤,说不出话来。
豁唇儿凑上前来,伸手要搂抱淑英。
淑英眼疾手快,抄起一根织针向豁唇儿脸上刺去。
豁唇儿淬不及防,织针正戳在右腮帮子上,豁唇儿疼得惨叫了一声,酒也醒了大半。
豁唇儿后退了几步,感觉脸***辣的疼,伸手摸了摸,摸了一手血,又看淑英咬牙怒目,一副拼命的架势,又扫了一眼淑英手里沾血的织针,知道碰到了硬茬子,心里先自慌了,侧转身往外走,又咣当一声撞在门框上。
豁唇儿捂着腮帮子边走边骂道:“你这个妨汉子精,你那野汉子也不知被你妨死了多少,和你钻被窝我还怕你克死了我。
我呸,这***的母老虎----”陈大哥和陈大嫂中午回来吃饭听了淑英的哭诉,十分的愤怒,一面安慰淑英,一边骂着豁唇儿。
下午陈大嫂打发陈大哥一人去了田里,自己在家陪着淑英说话。
晚饭后,陈大嫂便去了何豆腐匠家理论。
何豆腐匠两口儿刚吃完晚饭,何豆腐匠正在修理一柄断了柄儿的锄头,他媳妇在屋里洗碗。
陈大嫂西面张望了一下,唯独不见豁唇儿。
何豆腐匠抬头看见陈大嫂面带愠色,不知发生了啥事,忙冲屋里喊了一嗓子。
何豆腐匠媳妇扎撒着两手走了出来。
陈大嫂讲了豁唇儿调戏淑英的事情经过,何豆腐匠两口儿己是气的不行了。
何豆腐匠媳妇恨恨的说:“我说这个小鳖犊子慌里慌张的来地里,说他姐姐家地里荒得像草甸子,忙不过来让他去帮忙伺候,找我拿了钱脚没沾地的就走了。
我也没多想就给了他钱,还嘱咐他帮她姐把庄稼伺候完再回来,虽知他干了这样伤天害理的事儿,屯里屯亲的,这叫我们俩的老脸还往哪里搁?”
何豆腐匠气的将手里的锄头狠狠掼在地上,两手掐着腰喘着粗气说:“他陈大嫂子,咱们一个村子里住着这么多年,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也知道我不是护短的人,豁唇儿干出了这么个丢人的事儿,还好没把人家闺女咋地,我也是个好脸面的爷们儿,等豁唇儿回来,看我不打折他腿儿,我就不叫个爷们儿!”
陈大嫂见何豆腐匠两口儿不护短,气也消了大半儿:“老何当家的和他婶子,你们也别怪我多事儿,替人出头,戴淑英照理说不是我的闺女,和我也没有啥亲戚,但那是一个多命苦的孩子,人活着一辈子穷也好,富也罢,总得讲讲良心,人哪,要讲良心这心就安了。
咱们都是平头老百姓,土里刨食,老百姓要是不帮老百姓,那还不得叫恶人欺侮死?”
何豆腐匠两口儿点头称是。
又闲聊了一会儿庄稼的长势好坏,陈大嫂就告辞走了。
第二天,何豆腐匠两口儿一早就来看望淑英。
又是赔礼又是道歉,又是不住声的骂豁唇儿。
淑英见何家这样的心诚,心里倒有些过意不去了。
九月霜下来的时候,淑英闹起了小病儿,不住的恶心和呕吐,陈大嫂知道这是妊娠反应,忙过河请了牙匠子媳妇看视。
淑英本打算打掉孩子,可母亲的天性又让她割舍不得,无论怎么说孩子是没有错的。
和陈大嫂商议了几回,陈大嫂也同意淑英把孩子生下来。
陈大嫂所忧虑的是这孩子将来的户口咋落,和陈大哥、淑英计议了几次,最好是在孩子还没有出生时找个能接受的好人家,淑英知道这是没法子的法子,就默许陈大嫂去张罗。
陈大哥猛然想起一个人来,对陈大嫂说:“河对岸三部村卢老干家是个正经过日子的好人家,我和卢老干常在一起打渔,对卢家的底细很有些了解。
他家西个儿子起名字按‘文武双全’来起的。
卢老干家的三儿子卢木匠卢双几年前死了媳妇,扔下了一个女孩儿,现在还一个人过活呢。
卢木匠这人我也看过,会说嘴,过日子也不差啥,和淑英挺般配的。”
陈大嫂说:“前个儿牙匠子媳妇还提到卢老干家,不住口的夸卢家是会过日子的人家,能干活,脑袋里还会算计,到他家不用看别的,就看庭院,收拾的连根草棍儿都休想看到。
不算他家的田地,但就卢老干一年打渔跑山赚的钱就够养活一大家子人的了。
卢老干过日子是把好手,就是处人待事有些过儿,他本是个极细心的人儿,又常年的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的,就是一分钱都能攥出水来。
我怕淑英这孩子不习惯老卢家的门风。”
陈大哥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进一家随一家的门风,我看淑英这孩子挺能吃苦,又经历了那么多的人事儿,能行。”
陈大嫂点头称是。
第二天便过河先到牙匠子家和牙匠子媳妇说了事情经过,又央求牙匠子媳妇和她一起到卢家说媒。
卢家早都听说了淑英的事,卢妈和卢木匠都同意。
卢老干有些顾虑,私下对卢妈说,“淑英这孩子不管咋地是个念过书上过正经学校的人,卢双虽说会木工活儿,到底还是小学毕业,怕是将来养不住。
况且还带个遗腹孩儿,将来不得留荦烂。”
卢妈不以为然,“淑英这孩子是有错,细细追究下来,责任也不完全在她本身,根本的原因就是命不好,注定要遭这些磨难的,况且这门亲事老三是愿意的。
再者老三不也有个卢花吗?”
卢老干听了闭了嘴也就不说啥了。
淑英和卢木匠见了几次面,彼此感觉都能接受,婚事就定在了这年年底。
淑英和卢木匠结婚一个月后就生下了卢苇。
卢苇二岁时又生了一个男孩儿卢根。
卢根西岁时接种流感疫苗,打针的实习女护士用错了药,卢根自此双腿瘫痪。
这个实习女护士有个叔叔在县政府政府办当副主任,一力的周全,副主任软硬兼施,赔了卢家一些钱把事情摆平了。
卢家人本是个老实厚道的农民,到了政府两眼摸黑,自知吃了哑巴亏,虽然心有不甘也只得忍气吞声息事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