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合着过期食物、化学清洁剂和湿透纸板的味道,浓烈得几乎能凝成实质。
昏黄的路灯在雨幕中晕染开模糊的光圈,勉强照亮堆积如山的黑色垃圾袋和歪斜的回收箱。
沈溪就在这片狼藉中,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T恤和一条膝盖磨薄的牛仔裤,裤腿高高卷起,露出沾满泥点的小腿。
他正埋头在一个巨大的蓝色塑料桶里,小心翼翼地分拣着里面的瓶瓶罐罐。
雨水顺着他柔软的黑发滑落,流过他清秀却带着点稚气的脸颊,最后滴进桶里。
他毫不在意,只是专注地将一个压扁的矿泉水瓶抚平,放进脚边一个鼓囊囊的蛇皮袋里——那是他今晚的“战利品”,勤工俭学的微薄收入就靠这些。
“三个塑料瓶,一个铝罐……”沈溪小声嘀咕着,声音被哗啦啦的雨声吞没大半。
他抬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尤为特别:左眼是清澈透亮的琥珀色,像融化的蜜糖;右眼则是更深邃的灰蓝,像雨洗过的远空。
虹膜异色症,这是来自他那个遥远山村的独特印记。
突然,一阵微弱却持续不断的刮擦声钻进他的耳朵,盖过了雨声。
声音来自不远处一个被废弃的、锈迹斑斑的大型商用冰柜。
那冰柜歪斜地靠着墙,显然是被人遗弃在这里很久了。
沈溪动作一顿,警惕地抬起头。
是老鼠?
还是野猫被困住了?
刮擦声又响了几下,带着一种濒死的、不甘的挣扎感。
沈溪皱了皱眉,放下手中的瓶子,犹豫了一下,还是蹚着积水慢慢靠近那个冰柜。
冰柜的门似乎被什么东西从里面顶住了一条缝。
他深吸一口气,带着垃圾站特有的酸腐空气,然后猛地用力拉开了沉重的冰柜门!
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金属的冰冷气息扑面而来,瞬间压过了周围的馊臭味。
冰柜里蜷缩着一个高大的男人。
男人半边脸被凝固的血污糊住,看不清具体容貌,但露出的下颌线条紧绷而凌厉。
他身上那套剪裁考究、面料昂贵的深色西装此刻被划得稀烂,沾满了污泥和暗红的血渍,像一块被粗暴丢弃的昂贵抹布。
雨水顺着冰柜顶部的缝隙流进来,冲刷着他身上的污迹,却更显狼狈。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紧握的左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死死攥着一枚己经变形、沾满血污的铜质徽章,上面隐约刻着一个荆棘缠绕着鸟类的复杂图腾。
男人似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冰柜门打开的瞬间,他勉强睁开眼。
沈溪对上了一双眼睛——即使在如此狼狈濒死的境地,那双眼睛依旧像淬了寒冰的狼瞳,锐利、冰冷,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警惕和一丝……沈溪读不懂的、属于上位者的残暴戾气。
“…快…走…”男人喉咙里艰难地滚动出两个字,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伴随着血沫溢出嘴角。
几乎就在同时,巷口传来了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还有几声刻意压低的、凶狠的交谈,穿透雨幕隐隐传来!
“妈的,跑不远…肯定在这附近…仔细搜!
老板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沈溪的心脏猛地一缩,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
他甚至来不及思考这个男人是谁,为什么会被追杀,那些追杀他的人又有多危险。
一种近乎本能的、来自山野的淳朴善意和机智瞬间支配了他的行动。
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用尽全身力气去拖拽冰柜里那个沉重的身体。
男人闷哼一声,似乎牵动了伤口,却没有反抗。
沈溪咬着牙,瘦弱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硬是将男人高大的身躯从冰冷的铁柜里拖了出来。
他目光快速扫过自己那辆堆满废品、锈迹斑斑的三轮车,立刻有了主意。
“快!
进去!”
沈溪压低声音,急促地催促着,连推带拽地把男人往三轮车后面的车斗里塞。
车斗里堆着一些他还没来得及处理的纸箱和杂物,正好形成遮挡。
情急之下,他瞥见自己放在车把上的草药篓——那是他从山里带来的,里面晒着爷爷教他认识的几种常见止血草药。
他一把抓过那个散发着清苦草香的篓子,不由分说地倒扣在男人头上!
“别出声!
老陈家的狗就在前面巷子,可凶了!
闻到生人味会叫!”
沈溪胡乱找了个借口,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却异常坚决。
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要救这个浑身散发着危险气息的陌生人,也许是那双眼睛深处一闪而过的痛苦触动了他,也许是山里人骨子里“见死不救是造孽”的信条在作祟。
他迅速爬上三轮车座,用尽全力蹬了起来。
破旧的三轮车链条发出不堪重负的***,在湿滑的巷子里艰难前行,车轮碾过积水,溅起浑浊的水花。
车斗里,被草药篓罩住头、蜷缩在废品堆里的贺凛,意识在剧痛和失血的眩晕中浮沉。
他能感觉到身下三轮车剧烈的颠簸,每一次震动都牵扯着他腰腹间那道深可见骨的刀伤,带来撕心裂肺的痛楚。
温热的液体正不受控制地从伤口涌出,浸透了破烂的西装,混着雨水,在车斗底部汇聚成一小滩深色。
“……该死……”贺凛在心底咒骂。
他,贺凛,掌控着庞大的贺氏财阀,更是地下情报组织“暗河”令人闻风丧胆的首脑,竟然沦落到被一个捡垃圾的乡下小子用破三轮车和草药篓“偷运”的地步!
这简首是奇耻大辱!
然而失血带来的虚弱感让他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更别提挣脱头上的篓子了。
鼻尖充斥着垃圾的酸臭、草药的清苦,还有自己身上浓重的血腥味,这混合的气味让他胃里一阵翻腾。
蹬车的沈溪也察觉到了不对。
他回头瞥了一眼,借着微弱的光线,看到车斗底部的积水颜色越来越深!
他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喂!
你…你还在流血!”
沈溪的声音带着哭腔,他猛地刹住车,跳下来扑到车斗边。
看着男人腰腹间被雨水冲刷后显得更加狰狞的伤口,沈溪急得手足无措。
爷爷教过的那些草药知识在脑子里乱成一团。
他记得有一种叫“血见愁”的野草捣烂了能止血,可这黑灯瞎火的去哪里找?
情急之下,一个模糊的、爷爷曾在他小时候提过的“土方”闪过脑海——据说他们沈家祖上有点特别,血脉里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危急时刻……没有时间犹豫了!
沈溪一咬牙,狠心将自己的食指指尖塞进嘴里,用力一咬!
尖锐的疼痛传来,鲜血瞬间涌出。
他顾不上疼,立刻将流血的手指按在男人腰腹间那道最深的伤口上,同时另一只手在湿漉漉的口袋里摸索,掏出一小团之前采摘、揉碎备用的“血见愁”草药碎末,混合着自己指尖的鲜血,用力地涂抹、按压在伤口周围!
“撑住啊!
爷爷说这样能…能止血的!”
沈溪的声音带着颤抖的哭音和一种近乎虔诚的祈求,他笨拙地用力按压着,试图堵住那不断涌出的生命之流。
就在沈溪的血液混合着草药碎末渗入贺凛伤口的刹那——异变陡生!
贺凛原本因失血和剧痛而混沌的脑海中,如同被投入了一颗精神炸弹,猛地炸开一个冰冷、毫无感情的机械电子音:**”警告!
侦测到高活性未知生命因子!
符合‘净土计划’序列7特征!
生命链接请求强制接入——“**剧痛!
难以形容的剧痛瞬间席卷了贺凛的整个神经系统,比腰腹的刀伤强烈百倍!
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同时刺穿了他的大脑!
他身体猛地一弓,几乎要弹跳起来,却被草药篓和车斗边缘死死卡住。
在极致的痛苦中,贺凛的视觉发生了诡异的扭曲。
他涣散的瞳孔聚焦在近在咫尺的沈溪脸上。
少年因为焦急和用力,长长的睫毛上挂着细密的雨珠和不知是汗还是泪的水汽。
就在其中一滴水珠颤巍巍地从睫毛尖端坠落的瞬间,贺凛“看”到了——那滴晶莹的水珠在虚空中骤然停滞、分解、重组,化作无数闪烁着冰冷金光的、流动的奇异符文和数据流!
这些金色的数据流像有生命的藤蔓,疯狂地缠绕、链接,瞬间构筑成一个庞大而复杂的半透明界面,悬浮在他的“视野”之中!
界面核心,一个不断旋转的、荆棘鸟形态的黑色图标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而更让他心神俱震的是,在他扭曲的视觉里,推车少年——沈溪的后颈皮肤下,竟清晰地浮现出一道散发着柔和白光的、由无数细小符文构成的锁链状纹路!
这条光之锁链的一端没入沈溪的颈后,另一端则如同活物般,无视物理距离,猛地延伸出来,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意志,“噗嗤”一声,狠狠刺入了贺凛自己的胸腔,缠绕住了他冰冷的心脏!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的束缚感和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纯净的暖流,同时传递过来。
**”DNA深度扫描完成!
灵魂波长契合度99.8%!
绑定程序强制执行!
“****”黑暗法则系统V2.0——‘恶欲豢养者’——宿主:贺凛。
生命伴侣锚定体:沈溪。
绑定成功!
“****”初始任务发布:于72小时内获取锚定体‘沈溪’的信任之吻(0/1)。
任务奖励:基础能量补充包。
失败惩罚:随机器官功能衰竭。
“**冰冷的机械音不带任何感情地宣判着。
“呃啊——!”
贺凛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吼,猛地从那种诡异的视觉幻象中挣脱出来。
剧痛和脑海中多出来的冰冷声音让他瞬间清醒了大半,一种前所未有的、失控的暴怒和荒谬感席卷了他。
他几乎是本能地,用尽刚刚恢复的一点力气,猛地抬起没受伤的右手,如同铁钳般狠狠攥住了沈溪那只还按在他伤口上的手腕!
少年吓得浑身一颤,惊呼出声,怀里的草药包全撒在了车斗里,清苦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与血腥味和垃圾的酸腐味交织成一种奇异而混乱的味道。
贺凛透过草药篓的缝隙,死死盯着眼前这张近在咫尺、写满惊恐和茫然的脸。
雨水中,那双异色的瞳孔像受惊的小鹿,左眼的琥珀色在昏暗光线下仿佛流淌着蜜糖般的光泽。
就在这时,巷子另一头,雨幕深处,清晰地传来一声金属摩擦的脆响——是枪栓拉动的声音!
贺凛瞳孔骤缩!
追杀者!
没有丝毫犹豫,在求生本能和对这诡异“绑定”的暴怒驱使下,他如同受伤的猛兽般爆发出最后的力量!
他猛地掀开头上的草药篓,无视腰腹间崩裂的伤口带来的剧痛,一个翻身,用自己沉重的身躯将还处于惊吓中的沈溪死死压在了三轮车冰冷潮湿的车斗底部!
“唔!”
沈溪被压得闷哼一声,整个人都被笼罩在男人带着血腥和雨水气息的阴影下,完全动弹不得。
他惊恐地睁大了那双异色的眼睛,看着上方那张沾满血污、却依旧能看出深刻轮廓和凛冽杀气的脸。
贺凛的呼吸粗重地喷在沈溪脸上,他锐利的目光如同刀子,剐蹭着少年脸上的每一寸皮肤。
他脑海中的那个冰冷系统界面还在闪烁,一行新的、带着警告意味的血红色小字弹了出来:**”提示:锚定体‘沈溪’恐惧值超标!
情绪波动剧烈!
建议立即执行安抚程序以稳定链接!
“**“安抚程序?”
贺凛在心底冷笑,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沈溪因为惊吓而微微张开的、色泽浅淡的唇瓣上。
就在这个念头闪过的瞬间,他脑海中的系统界面核心,那个代表着他黑暗力量的荆棘鸟图标旁边,竟然……竟然突兀地、不合时宜地,蹦出了一朵金灿灿的、像素风格的向日葵!
紧接着,第二朵,第三朵……无数朵向日葵图标疯狂地冒出来,挤满了系统界面的角落,甚至开始摇曳摆动,发出无声的欢快光芒,瞬间冲淡了界面的冰冷肃杀感!
这诡异滑稽的一幕让贺凛本就濒临崩溃的神经彻底断裂。
他狠狠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冰冷的烦躁和一丝被这破系统戏弄的暴戾。
他低头,对着被自己压在身下、吓得脸色惨白的少年,用一种极度嫌弃、仿佛在评价一堆垃圾的语气,咬牙切齿地吐出几个字:“…臭死了,你身上…有股垃圾味。”
冰冷的雨水砸在两人紧贴的身体上,三轮车斗里弥漫着血腥、草药和垃圾的混合气息,巷子另一头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命运的齿轮,在这个散发着馊臭味的雨夜垃圾场,伴随着一个冰冷诡异的系统和一朵朵滑稽的向日葵,开始以一种谁也无法预料的方式,疯狂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