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砚蹲在青石板上,画笔在速写本上洇开最后一道雪线——他总觉得,初雪该是有棱角的,像砚台的边缘,触到掌心会留下微痛的凉。
“同学,你的砚台要掉进湖里了。”
少女的声音从头顶落下,带着北方深秋特有的清冽。
顾砚抬头,看见穿米色风衣的女生正弯腰替他捡起滚向湖岸的青瓷砚台,指尖划过砚台边缘的雕花,恰好停在他前日新刻的“砚”字上。
她腕间的银镯碰到砚台,发出细碎的叮响,惊飞了芦苇丛里的灰雀。
“学姐好!”
顾砚慌忙站起来,速写本上的少女像被风吹散的雪,裙摆还沾着未干的湖蓝颜料。
他认得她,服装设计系研三的苏晚晴,去年刚拿了“初雪杯”新人设计师奖,传闻她画的面料能让人想起雪落的声音。
苏晚晴看着他慌乱的样子,忽然笑了,眼角的梨涡盛着阳光:“砚台湖的砚台,果然要配会画雪的人。”
她指尖抚过他速写本上的少女——袖口绣着微型砚台,裙摆是层层叠叠的雪纹,“你把初雪画得太锋利了,真正的雪落在砚台上,该是慢慢融成水,渗进纹路里的。”
顾砚的耳尖发烫。
他想起三天前在礼堂听她讲座,她说“好的设计要藏着体温”,那时他在台下画下她低头翻稿的侧影,领口处的锁骨链恰好是砚台形状。
此刻她手中的砚台,正是他今早特意带来“偶遇”的——上周在系办看见她用裂了缝的旧砚,便偷偷在陶艺社做了这方新的。
“学姐,这个砚台送给你。”
他鼓起勇气,砚台底部刻着细小的“晚晴砚雪”,“我查过地方志,砚台湖得名于宋代秀才,他总在雪天来这里磨墨,说初雪能让墨香更清冽。”
苏晚晴的手指顿在“晚晴”二字上,笑容淡了些。
父亲今早又在电话里咳嗽,医生说肝区的阴影还在扩大,而她抽屉里的缴费单,数字正像砚台湖的冰面,一寸寸冻住她的未来。
但眼前少年的眼睛亮得像雪后的晴空,让她忍不住接过砚台,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薄茧——该是握画笔磨出的。
“谢谢。”
她将砚台收进帆布包,里面露出半截医院CT片的边角,“不过下次别再逃解剖课了,王教授说你上周又躲去画雪景。”
顾砚挠头:“人体肌肉哪有初雪的肌理好看?
而且……”他忽然凑近,压低声音,“学姐画的‘初雪’面料,是不是藏了砚台湖的冰裂纹?
我在展柜前看了三天,发现雪线走势和湖边老槐树的年轮一模一样。”
苏晚晴怔住。
这个细节连导师都没发现,眼前的少年却像从她的设计稿里走出来的,带着未经雕琢的敏锐。
秋风掠过湖面,吹乱她鬓角的碎发,顾砚下意识伸手替她别到耳后,指尖触到她耳垂的温度——比砚台暖,比初雪化得快。
远处传来上课铃,苏晚晴后退半步,耳尖发红:“我、我去系办交论文。”
转身时帆布包晃了晃,CT片滑出一角,顾砚瞥见“肝部阴影”的字样,想问什么,却见她己踩着碎冰跑开,米色风衣在雪松影里晃成一片模糊的云。
砚台湖的冰面忽然裂开细响,惊起一群寒鸦。
顾砚蹲下身,指尖划过湖岸青苔,忽然发现苏晚晴刚才站立的地方,青苔被踩出砚台形状的印记。
他掏出手机,给速写本上的少女画添了道裂痕——在裙摆的雪纹里,藏着极细的“晴”字,像初雪落在砚台上,终将融成水,渗进他此后十年的每道笔触。
暮色漫进湖区时,顾砚在砚台湖石碑后刻下小字:“晚晴砚雪,初遇戊戌年霜降。”
石屑落在袖口,混着未干的湖蓝颜料,像极了苏晚晴帆布包上的渍痕。
他不知道,此刻的美院东区,苏晚晴正对着缴费单上的“80万”数字发呆,父亲的主治医生刚发来消息:“尽快准备手术费,程氏医药的并购案下周落地,私立医院的费用怕是要涨三倍。”
手机忽然震动,系群弹出新消息:“恭喜苏晚晴学姐获得‘程氏青年设计师基金’资助,奖金80万元整。”
她盯着屏幕上的“程氏”logo,想起昨天在医院遇见的西装男人——程野,程氏医药的少东家,递名片时指尖划过她手腕的红痕:“苏小姐的设计,让我想起家父收藏的宋代砚台,雪落其上,十年不融。”
砚台湖的风穿过窗棂,吹得CT片哗哗作响。
苏晚晴摸向帆布包里的新砚台,指尖触到刻字的棱角,忽然想起顾砚画的初雪——原来最锋利的,从来不是雪的棱角,而是命运的砚台,早在相遇时,就将两人的名字刻进了彼此的裂痕里。
(第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