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延不绝的山脉脚下,茅草和泥巴盖成的房屋沿郊子河畔展开。
平缓的河水清澈见底,鱼虾草蟹随处可见。
人们所能关心的,大概也就只有那一亩方田,几条板凳了。
春末正是农活繁重的时候,田里杂草一茬接着一茬。
林从早在田里忙活半天了,这会儿才歇息片刻,抬头看见太阳移到正中央,到饭点了。
林从早扛起耙子,慢悠悠的顺着田埂往家走。
“常儿,回家吃饭咯!”
林从早牟足力气朝芦苇荡喊,声音在空旷的田野回响。
芦苇荡里,一阵窸窸窣窣之后,几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探出头来,脸上沾满了泥点,眼睛里都闪烁着兴奋。
“阿爹,我来啦!”
其中一个男孩边回应,边兴奋地跑向田埂,小脸蛋上洋溢着纯真的喜悦。
“德富,你爹也回去了,你也赶紧回家吧。”
林从早看着其中一个大些的男孩说道。
“知道了,大伯。”
一个男孩应了一句,撒腿先行离开了。
“德枔你们几个也都回去吧。”
“好!”
剩下的男孩也都一溜烟的跑开。
林从早摸摸娃的头,二人并排走到村头的一处茅草屋,三间黄泥茅草屋围成小院,外围用篱笆栏了一圈。
小男孩推开篱笆,喊道:“阿娘,我回来啦!”
一位妇人迎了出来,“常儿回来啦,阿爹呢?”
男孩依在妇人怀里,“阿爹在后面。”
妇人转身望向院外的林从早,温柔地笑了笑,随即走进厨房,端出热气腾腾的饭菜,放在院子中的老槐树下那张旧木桌上。
林从早随后步入小院,“那三个孩子呢,还没回来吗?”
“没呢,待会应该就回来了。”
林从早听完便不再询问,坐在槐树下抽起旱烟。
他咂吧几口烟,看着村子上空飘着的袅袅炊烟。
这样的日子虽算不上富裕,但也还算平平淡淡,舒舒服服。
正发着呆呢,一个半大小孩进入院子,身后跟着一女孩。
林从早扭头瞥了一眼,“道升、云秀,你们回来啦!”
“阿爹。”
林道升和林云秀一齐喊了一声。
“大哥,大姐你们回来啦!”
林斐蹦跳着出来迎接。
“你娘在屋里准备饭菜呢,等你二弟回来就可以吃饭了。”
林从早看着自己的三个孩子,嘴角上扬。
想来自己打了半辈子的仗,老来儿女双全,也还算有福气。
大儿子林道升性格内敛,行事稳重最为像他;二儿子林道顺则稍许开朗一点,为人处事相对灵活;三女儿倒是性格温柔细腻,像她母亲;最后的小儿子嘛,还小,活泼就足矣。
没什么别的想法,家人平平安安的就好。
……又等了半晌,见林道顺还没有回来的迹象,就招呼着娘几个提前吃饭了。
饭后,林从早坐在槐树下,眉头微微皱起,心里有些担心林道顺。
按往常,这个时候道顺应该也回家了,今天怎么这么晚还没回来?
林云秀收拾好碗筷,走出来看到父亲的样子,轻声问道:“阿爹,是在担心二哥吗?”
林道常放下手中的木质人偶,也凑了过来,“阿爹,二哥是不是又去山上玩啦?
我去找他回来!”
说着就要往外跑。
林从早眉头微蹙,拉住他,“常儿别急,先等等看吧。
也许他有什么事耽误了。”
早上出门前,注意到柴房柴火剩的不多了,就叫道顺让他上山砍点柴回来。
谁知道这一去就是半天,首到过了晌午也见着他人。
妇人从屋里走出来,手里拿着针线活,“从早,你也别太担心,道顺这孩子机灵,不会有事的。”
林从早听了才安心一些。
一家人就这样在槐树下等着,首到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林道顺还是没有回来。
林从早终于坐不住了,决定出门去找。
“你们几个在家等着,我去山上看看。”
林从早边说边拿起一旁的灯笼,准备出门。
“阿爹,我跟你一起去!”
林道升站起来说道。
“不用,你们留在家里,万一道顺回来了也好有个照应。”
林从早说完,便迈出门槛,走进了夜色中。
林从早借着微弱的灯光,一边走一边呼喊林道顺的名字。
夜色中的山林显得格外寂静,只有他的回声在山谷间回荡。
走了许久,林从早忽然听到前方传来一阵微弱的呼救声。
他心中一紧,连忙加快脚步循声而去。
拨开灌木丛,他发现林道顺正躺在一块大石旁,脸色苍白,显然是受伤了。
“道顺!”
林从早连忙上前扶起他,“你这是怎么了?”
林道顺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阿爹,我没事,砍完柴看见个黑白小蝶落在枝头上,想着捉来给道常玩儿,没想到摔了一跤,没有大碍。”
他一边说着,一边抬起抓着小蝶的手给林从早看。
那是一只黑白两色小蝶,虽然少见,但林从早并没有放在心上。
他更担心的是二儿子的伤势。
林从早仔细检查了他的伤势,发现虽然有些擦伤,但并无大碍,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背起林道顺,沿着山路缓缓往家走。
……到家,林道顺躺在床上,兄妹三人围在一旁,母亲田氏伏在床前擦拭他的伤口,林从早盯着多处擦伤的林道顺,不知在想些什么。
西子中,最为亲重家人的,就属他这个二儿子了。
“嘶~”草药敷在伤口上,传来阵阵钻心疼痛,林道顺忍不住疼出声。
“二哥,你忍着点。”
林云秀将散发着热气的草药揭去,拿起粗布小心擦拭。
林道升不忍看着二弟如此惨样,“我给小弟做个笼子去。”
言罢,扭头出去。
林道常哪里见过这般场面,眼泪汪汪地流下来,颤声道:“二哥,我不要那蝶了。”
林道顺闻言哈哈一笑,“你若不要那蝶,那二哥岂不是白白遭此一轮了嘛,待你大哥做好笼子,你且去瞧瞧吧。”
伤口处理完毕后,林云秀与母亲曹溪秀依次离开,林道常也在父亲林从早的劝说下,依依不舍地出门去了。
房间独留林从早与林道顺二人。
林从早坐在道顺床边,替他掖好被子。
林道顺知道父亲有话要说,先一步道,“父亲,孩儿知道错了。”
“错什么?
没有错。
你家里排行老二,照顾小弟小妹是应该的。”
林从早拍了拍林道顺的肩膀,继续道:“往常你也会偶然给小弟小妹带点小物什,但大多是些死物,怎么这次捉了只小蝶?”
林道顺看了眼微掩的窗户,林从早心领神会起身关紧。
“父亲不知,那小蝶有些与众不同,白日我正欲下山,忽的旁边掉下来个发亮物件,我只觉稀奇。
于是上前想看个仔细,靠近定睛一看竟是个发光小蝶,只觉得非同一般,便给带了回来,没想到脚下一滑从树上摔了下来……”林道顺缓缓道。
林从早微眯双眼,静静地听林道顺说完。
他虽看不出那小蝶有什么不同之处,但他了解自己这个儿子,想必不是凡物。
林从早低头思量许久,有些事情不知当讲不当讲,适不适合现在就说。
他早年间逃荒至鲁国,路上偶遇仙府抓壮丁,原先干着挖矿铺路的粗活,后来因为心思缜密做事活络,被一位大人看中做了随从。
也因此接触到超出他认知的东西,凡人之上乃是仙人,昔日里的那位,一挥衣袖就掀翻百十号人的情形深深刻在他脑海里。
这随从一做就是二十多年,还乡后他来到郊子岭,娶了门媳妇,生了几个孩子,就此安稳下来。
现如今,疑似一个可以踏上仙途的机会砸在他林家头上,这该如何抉择呢?
是平平淡淡度过此生,还是踏上那虚无缥缈的仙途,这天大的难题落在他头上。
愣了好大一会儿,林从早才心不在焉的站起身子,“我知道了,你先好生安歇吧。”
出了门,头顶是繁星点点一望无际的夜空,好似那云谲波诡的仙路。
不远处的芦苇荡里一双双幽绿的眼睛盯着林从早这边。
凡人,就连这畜生都要上来撕咬一口。
林从早摇了摇头,哑然失笑。
……在另一边的偏房里,林道常凝视着竹笼中扑腾的小蝶,心中却毫无喜悦之情。
二哥为了让他高兴而受伤,他实在不愿看到这一幕,更不希望身边的人因自己而受到伤害。
他垂头丧气,暗自思忖着明早去河里捕捞几条野生鲫鱼,给二哥滋补身体。
就这么决定了。
他嘴角微扬,吹灭油灯,沉沉睡去。
在那深沉如墨、一丝光亮也无的房间内,小蝶静静地伫立于竹笼内。
周身环绕着一抹淡然而又执着的微弱荧光,犹如远古深海中偶然显露的奇异珍珠,即便被无边的黑暗紧紧拥裹,也无法掩盖。
小蝶在笼中转了一圈,最终面向林斐躺下的方向停下,那双轻巧鳞翅微微合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