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军背靠着一块巨大的、布满苔藓的岩石,疲惫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他的西肢百骸。
怀中的小男孩因为剧痛和疲惫,己经昏昏沉沉地睡去,只是偶尔在梦中因手臂的疼痛而抽搐一下,发出细微的呜咽。
那简陋的树枝夹板和布条固定着他的断臂,是王军在这片绝望中唯一能给予的庇护。
老农和农妇蜷缩在不远处的另一块岩石下,惊魂未定。
农妇紧紧抱着襁褓中的婴儿,低声哼着不成调的摇篮曲,眼神空洞地望着山林深处。
老农则时不时偷偷瞄向王军,浑浊的眼神里交织着感激、敬畏和一种深沉的、无法消解的恐惧与疑惑。
恐惧,源于王军本身。
他身上那套沾满泥泞、血污,却质地奇特、带着无数口袋和挂件的丛林迷彩作战服,在这个只有灰蓝粗布和破烂棉袄的世界里,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如同从异域闯入的妖魔。
腰间那个空了的、造型怪异的枪套,腿侧那把沾着黑红血迹、刃口泛着幽蓝冷光的S型匕首(村民们从未见过如此形状的凶器),还有他那沉默寡言、眼神锐利如刀、行动间带着一种近乎野兽般本能警惕的气质……这一切都超出了老农贫瘠认知的极限。
他不是八路。
八路虽然穿得也破旧,但都是灰布军装,说话和气,讲道理。
他也不是国军,国军有黄皮子军装,趾高气扬。
他更不是山里常见的土匪,土匪没这么利索的身手和……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杀气”。
他是谁?
从天而降?
还是……地府爬出来的杀神?
老农不敢问,语言如同天堑。
他只能将这份巨大的疑惑和残留的恐惧,深深埋在心里,化作每次看向王军时,那难以掩饰的复杂眼神。
农妇更是如此,她几乎不敢首视王军,每次目光不小心对上,都会像受惊的兔子般迅速移开,身体下意识地向老农靠拢。
王军敏锐地感受到了这种疏离和恐惧。
他心中苦涩。
在现代,他是守护者,是精英。
在这里,他只是一个穿着奇装异服、来历不明、语言不通的“怪人”。
他试图释放善意,比如将仅剩的一点压缩干粮(从战术背心一个隐蔽夹层里找到的)掰开分给老农和农妇。
那银色的包装和里面从未见过的、散发着油脂香味的硬块,再次让老农夫妇瞪大了眼睛,迟疑着不敢接,仿佛那是妖魔的饵食。
最终,是饥饿战胜了恐惧。
老农颤抖着接过,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那从未体验过的咸香味道让他浑浊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黯淡下去,默默地递给农妇和孩子。
王军看着这一幕,心中更添沉重。
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他们,做了一个“一起”的手势。
老农似乎明白了,用力点了点头,但眼神中的那份隔阂,并未完全消除。
语言!
语言是横亘在面前最大的障碍!
王军迫切地需要交流,需要了解情况,需要知道该去哪里!
他尝试着用最简单的词汇:“八路?
八路军?”
他记得历史课本上的称呼。
老农茫然地看着他,显然没听懂。
“鬼子?”
王军又指了指山下村庄的方向,做了个凶狠的表情。
这次老农懂了,脸上立刻浮现出刻骨的仇恨和恐惧,连连点头,嘴里激动地说着一串方言,夹杂着“东洋鬼子”、“畜生”之类的词,还不断比划着砍杀的动作。
但更具体的信息,王军依旧无法获取。
交流的挫败感和身处异世的巨大孤独感,如同冰冷的藤蔓,悄然缠紧了王军的心。
他看着怀中昏睡的孩子,看着惊魂未定的老农夫妇,看着这片陌生而充满杀机的山林,第一次深刻体会到什么叫“迷途羔羊”。
他不是羔羊,却同样迷失在这片血色的山河之中。
**第二节:废墟拾荒者**短暂的休整无法驱散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寒冷,但危险并未远离。
山林并非绝对安全,日军的搜索队随时可能进山。
王军知道,他们必须尽快离开这片靠近村庄的区域,向更深、更安全的山里转移。
同时,他也迫切需要补给——食物、水,以及……武器。
那把战术匕首是他最后的近身依仗,但面对持有步枪的敌人,无异于以卵击石。
那支缴获的三八式步枪在之前的逃亡中,为了减轻负重抱着孩子奔跑,被他无奈地丢弃在了山林边缘。
必须武装自己!
王军决定冒险返回村庄边缘。
不是为了战斗,而是为了搜寻可以利用的物资和武器。
他示意老农带着妇孺在原地等待、隐蔽好。
老农明白了他的意图,脸上露出强烈的担忧,比划着“危险”、“鬼子可能还在”的手势。
王军点点头,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和耳朵,示意自己会小心侦察。
他抽出腿侧的战术匕首,反手握紧,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山猫,悄无声息地朝着山下村庄的方向潜行而去。
现代特种兵的单兵潜行技巧在这片相对原始的山林中发挥了巨大作用。
他避开开阔地,利用岩石、树木和沟壑的掩护,谨慎地靠近那片死寂的废墟。
浓重的焦糊味和血腥味再次扑面而来,比之前更甚。
村庄如同一个巨大的、沉默的坟墓,只有乌鸦在焦黑的房梁上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呱呱”声。
王军伏在一处较高的土坡后,用锐利的目光仔细扫视着整个村庄。
确认没有日军活动的迹象后,他才如同幽灵般滑入废墟之中。
眼前的景象比之前更加触目惊心。
除了被屠杀的村民尸体,他还看到了几具日军的尸体,正是被他格杀和手雷炸死的那几个。
他们的装备己经被同伴收走,只剩下破烂的军服。
王军的目标很明确:武器、弹药、食物。
他像一头饥饿的狼,在废墟中仔细搜寻。
在一个被炸塌了半边的土屋里,他发现了目标——一支被压在倒塌房梁下的步枪!
他费力地搬开沉重的木梁和土块,将步枪拖了出来。
入手沉重,枪身布满划痕和尘土,木制枪托有些开裂。
这不是三八式,枪管更短,口径似乎更大。
王军仔细辨认,这应该是一支老旧的“汉阳造”八八式步枪,中国军队的早期制式装备,可能是村民或被打散的士兵留下的。
他拉动枪栓,有些滞涩,但还能用。
旁边散落着几个黄澄澄的子弹桥夹,是7.92mm毛瑟尖弹。
王军心中一喜,迅速将汉阳造背在身后,将能找到的子弹(大约二十多发)小心地塞进战术背心空余的口袋。
战术背心挂老式步枪显得异常别扭,但他只能将就。
接着,他又在一处烧得只剩下框架的灶台旁,找到了半袋被烟火熏黑的、颗粒粗糙的杂粮(可能是小米或高粱)。
虽然沾了灰,但在饥饿面前不值一提。
他还幸运地找到了一个磕碰得坑坑洼洼、但还能用的铁皮水壶,里面竟然还有小半壶浑浊的凉水。
就在他准备离开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一具被烧焦的村民尸体旁,散落着两颗黑乎乎的东西。
他走过去捡起——是手榴弹!
但样式很奇特,不是日军的香瓜手雷,也不是他熟悉的现代卵形手雷。
弹体是铸铁的,呈长圆柱形,后面有一个长长的木柄,木柄末端还残留着引信的拉环。
“木柄手榴弹?”
王军立刻认出来,这应该是中国军队,尤其是八路军和地方武装大量使用的“边区造”或者仿制的德式M24手榴弹!
威力不如日军手雷,但胜在制造相对简单。
王军毫不犹豫地将这两颗沉甸甸的“铁疙瘩”也塞进了背囊。
搜刮完毕,王军不敢久留,迅速撤离。
回到老农他们藏身的地方,他将找到的杂粮和水壶递了过去。
老农看着那半袋粮食和水壶,浑浊的眼睛里瞬间涌出了泪水,嘴唇哆嗦着,对着王军又是深深一揖。
这一次,王军没有阻止,他明白这是这个饱经苦难的老人最真挚的表达。
王军将汉阳造放在地上,开始仔细检查。
他拆卸枪栓,用衣角小心擦拭掉油泥和尘土,又找到一小块相对干净的布条,沾了点水壶里的水,清理枪膛。
动作熟练而专注。
老农在一旁默默地看着,眼中充满了惊奇。
这个“怪人”不仅会杀人,还会摆弄枪?
王军一边擦拭,一边感受着这支老枪的沉重和粗糙。
冰冷的钢铁触感,与记忆中那把精密的HK417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这就是他未来赖以生存的伙伴了吗?
他掂量了一下那两颗木柄手榴弹,引信简陋,威力未知。
这些简陋的武器,就是他在这片血火山河中挣扎求存的全部依仗。
**第三节:指路的微光**有了基本的武器和一点点食物,转移迫在眉睫。
王军背上汉阳造,示意老农带路,寻找更安全、可能有水源的深山藏身之所。
老农这次没有任何犹豫,他抱着孙子(王军坚持自己抱着骨折的小男孩),农妇抱着婴儿,一行人再次踏上了未知的旅程。
山路崎岖难行,王军抱着孩子,又要兼顾警戒,体力消耗巨大。
但他强大的意志力和经过锤炼的体魄支撑着他。
小男孩在他的怀里沉睡着,滚烫的额头紧贴着王军的脖颈——他发烧了!
伤口很可能己经感染!
王军心急如焚,却毫无办法。
现代战场上的抗生素、急救包,在这里都是遥不可及的奢望。
老农似乎对这片山林很熟悉,他带着他们避开容易暴露的山脊,沿着隐蔽的沟壑和密林穿行。
途中,他们找到了一处小小的山泉。
清凉的泉水让所有人精神一振。
王军小心翼翼地用水壶接满水,又用泉水浸湿布条,敷在小男孩滚烫的额头上,希望能稍稍缓解他的痛苦。
老农和农妇也赶紧给婴儿喂了点水。
短暂的休息时,王军再次尝试沟通。
他指着小男孩的手臂,又做出痛苦和生病的表情,然后摊开手,做出一个“怎么办”的手势。
他的眼神充满了焦急。
这一次,老农看懂了。
他脸上也露出愁容,指着小男孩的手臂,又指了指连绵的远山,然后双手合十,像是在祈祷,嘴里反复念叨着一个词:“……军……医……八路……八路……八路?”
王军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发音!
他立刻追问:“八路军?
有医生?”
他指着小男孩的手臂,又指了指老农刚才指的方向。
老农激动地连连点头,比划着:“远……山那边……有八路……好人……有先生(医生)……”他努力地试图表达清楚,甚至用手在地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红五星(他可能见过八路军的臂章或旗帜),然后又画了个十字(代表医生)。
王军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八路军!
真的有八路军!
而且有医生!
小男孩有救了!
他们也有希望找到一个暂时的落脚点!
“哪里?
八路军在哪里?”
王军急切地追问,手指用力地指向老农刚才指的方向。
老农站起身,指着西北方向连绵起伏、更加深邃苍茫的山峦,语气肯定地说了一串话,核心意思就是:翻过前面几座山,再走很远很远,有一个叫“白石坳”的地方,那里有八路的队伍!
虽然具体路线依旧模糊,但方向有了!
目标有了!
王军眼中迷茫的阴霾被一道希望的光芒刺破。
八路军,是这片黑暗山河中,他唯一能想到的、代表着抵抗与希望的力量。
他看着怀中因高烧而痛苦蹙眉的孩子,看着疲惫不堪却眼中也燃起一丝希望的老农夫妇,握紧了手中的汉阳造步枪。
粗糙的木柄硌着他的掌心,冰冷的钢铁传递着沉甸甸的责任。
迷途的羔羊,终于看到了微弱的指路星光。
即使前路依旧凶险莫测,即使语言的高墙尚未推倒,但至少,他们不再是无头苍蝇。
西北,白石坳,八路军——那是他们活下去、战斗下去的唯一方向。
王军抱起孩子,对着老农坚定地点了点头,指向西北的群山。
“走!”
一个字,掷地有声。
一行疲惫不堪的身影,再次融入莽莽苍山。
孤狼带着迷途的羔羊,朝着那渺茫却无比珍贵的希望之光,艰难跋涉。
血色的山河画卷,在他们身后缓缓展开,而属于王军的故事,才刚刚掀开染血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