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己蒙蒙亮了。
子时的梆子刚敲过一轮,他蜷缩在秦淮河废弃货船的夹层里,左肩的箭伤正渗出蓝黑色的血。
当他回想起三个时辰前的灾难时,不由心悸。
三个时辰前那场屠杀的腥气还黏在鼻腔——母亲绣了一半的百子帐浸在血泊里,小妹攥着《女诫》的指节被齐齐削断,那些蒙面人用的是绣春刀法。
"咔嗒",船板缝隙突然漏下一缕月光。
虾墨屏住呼吸,听着上方倭语与官话交错的低语:"杨大人说活要见人...岛津家的忍者己经...佛郎机炮图纸..."货船猛地倾斜,刀光劈开头顶木板的瞬间,虾墨撞破船舱跃入河中。
身后传来机械响动,三枚手里剑擦着耳际钉入水面。
他借着月光瞥见追兵手腕内侧的刺青:振翅海东青。
游到盐仓桥墩时,肺叶几乎炸裂。
虾墨抠着石缝翻身上岸,大口喘气,却撞进一簇飘摇的灯笼光里。
八个戴镣铐的囚犯正被差役押解,最前头的老者突然抬头——竟是三日前胡惟庸案被流放的钦天监玄霄青云。
"天市垣东突现客星,荧惑守心啊..."老者浑浊的眼球转向他,镣铐哗啦作响,"大人可听过洪武七年琉球贡船失踪案?
"差役的鞭子呼啸而至,老者却猛地扯断念珠。
檀木珠子滚落脚边,排成奇异的二十八宿图。
虾墨瞳孔骤缩——三颗珠子正压在女宿星官位置,恰是母亲遇害时中箭的膻中穴。
“北落师门动,血浸紫微垣。
"老者被拖走前的嘶吼混着更鼓声传来,"要找答案,去龙江船厂第九号船坞!
"五更天的浓雾裹着顾砚卿翻进船厂时,锈蚀的铁门正发出鬼泣般的吱呀声。
第九号船坞里横着半艘宝船残骸,桅杆上悬着的却不是大明龙旗,而是褪色的菊花纹章。
船舱深处传来铁器相击声,气氛格外诡异。
虾墨贴着潮湿的舱壁挪动,绣春刀在掌心沁出汗渍。
转过第三道隔舱时,他踢到了东西——是半截刻着"宁波卫戊字叁号"的佛郎机炮管,炮膛里塞着发霉的《洪武五年兵部武库清册》。
忽然间,一道男声从虾墨的背后响起"没想到虾千户能活着走到这里。
"虾墨猛然转身。
只见杨宪的贴身侍卫统领周延平举着燧发铳从阴影里走出,火绳燃起的青烟后,露出半张被灼伤的脸:"首辅大人本想留你当替罪羊,可惜你查得太深了,不能留你了。
""从胡惟庸私通倭寇到冯胜谋反,全是杨宪布的局?
"虾墨的靴跟悄悄碾住炮管下压着的缆绳,"去年台州卫被破,也是你们给倭寇递的布防图?
"周延平的笑声震落梁上积灰:"虾老军户临死前还在喊冤呢,他要是知道亲手养大的儿子其实是..."燧石撞击的瞬间,虾墨猛地扯动缆绳。
腐朽的船板轰然塌陷,周延平随碎木坠入底舱的巨响中,传来令人牙酸的骨裂声。
跌落的火铳引燃了浸满鱼油的缆绳,火舌顷刻间吞没了船舱。
虾墨踹开舷窗跃入江中时,怀中的《武库清册》己被血水浸透。
泛黄的纸页间掉出一张地契——洪武七年,龙江船厂九号坞的归属人赫然写着:冯胜。
远处传来战马嘶鸣,江面上突然亮起无数火把。
虾墨潜在芦苇荡里,看着应天府的方向腾起火光。
那个方位是...宋国公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