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伯伯今年二十一
抬眼望去，目光所能及之处，皆是残垣断壁。
天地间，都是灰蒙蒙的一片。
唯余远处一株参天梧桐依旧屹立不倒。
吵闹声，尖叫声，哭喊声，交杂着混在一起，传进沈见晞耳中。
空气中弥漫着阴湿的土腥味和浓重的血腥味……还有梧桐枝干裂开的青涩味。
沈见晞感觉自己有些喘不上气，心好像被什么闷闷地抓着。
他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握着剑的手在微微发抖。
有一瞬间，沈见晞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他似乎也曾在立于这尸山血海间，被某种情绪淹没。
是什么情绪呢？
他想不起来了。
忽然，身下的废墟中传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一只清瘦苍白的手从破碎的砖瓦堆中探出……“咳咳！
咳咳！”
一个顶着铁锅的脑袋冒出来——是宴久。
“灰那么大！
呛死我了!”宴久掀开头顶的锅，注意到自己身前的阴影，顺势抬起头，看见沈见晞居高临下睨着自己。
“小仙君，劳驾挪个脚！
你压着我了！”
沈见晞不语，默默往旁边站了些。
宴久扒开碎瓦钻出来，往自己身上噼里啪啦一顿拍：“我花了好几十文买的新衣服！”
“小仙君，我可是陪你来的赵府。
你看我这衣服都破了，还沾了一堆灰，回头你可得补偿我啊。”
“是你自己要跟来的。”
沈见晞道，“先做正事，之后补你一件。”
“好嘞！”
沈见晞沉声道：“这是幻境。”
宴久闻言，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对此并不感到意外。
废墟之上，不乏有些幸存者，他们形态各异，却都有一个诡异的特点——没有脸。
无无论男女，每一张脸庞都如同被水浸透的宣纸，五官模糊成了一片混沌的灰影。
“这多半是那鬼魂记忆所编织的世界。”
沈见晞补充道。
许是因为她从未真正见过这些人，所以在她的感知中，他们的面容才如此模糊。
宴久环顾西周道：“看样子，这里应该刚发生了地震。”
“而刚刚赵府房屋开始摇晃时，赵老爷立刻就喊要地震了，不出意外他也是这场地震的亲历者。”
“还有，那鬼魂除了想杀赵老爷，还心心念念想拜堂，估计生前也是要成婚了。”
“小仙君，我说的对不对啊？”
宴久眨巴着眼，一副你看我说的得如何的表情。
沈见晞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然后朝不远处一片倒塌的楼房走去。
宴久跟了上去。
焦土扬起的细尘里，一位女子跪在残梁碎瓦之间，嘶声哭喊着徒手扒开碎砾。
她双手己经血肉模糊，甚至己可见森森白骨。
但她却似乎不知疲倦，不知疼痛。
一个赤着脚在瓦砾间奔跑的孩子撞上了沈见晞。
二人看不清他的脸，却听得清那稚嫩的哭喊：“我要找阿爸！
我要找阿妈！”
沈见晞本来想去打听一下，今日城中可有人家操办婚事。
但是面对这些沉浸在无尽伤痛中的人们，他实在问不出口——哪怕知道这只是在幻境之中。
可是这幻境也是根据记忆构建的啊……沈见晞不忍地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
“诶，伯伯，我可以问一下你，今日城中有没有人成亲吗？”
宴久己经问上了路边的一位老伯。
这位老伯两鬓花白，独自坐在路边的石块上，盯着一片破布发呆，看起来比那些哭得昏天黑地的人状态更好一些。
“有啊，林家的小姐和李家少爷今天成亲呢。”
“他们可谓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啊！”
“李少爷还说，只要今天去了李府，那就是客，都有喜酒喝。”
“哎……可惜这天灾不遂人愿啊，好好的喜事就这么……哎……可惜啊……”老伯摇着头，连声叹气。
按照习俗，迎亲时间在黄昏，新娘子酉时方才出阁。
地震发生时，林小姐应该尚在林府等待接亲。
“伯伯，那林府怎么走啊？”
宴久接着问道。
“现在也看不出什么街不街，巷不巷的了，你朝着这首走大概一里路就是了。”
老伯指了一个方向。
宴久道：“谢谢伯伯啦。”
老伯苦笑一声道：“别喊我伯伯，我今年其实才二十一。”
宴久和沈见晞听罢，皆是一惊。
虽然看不清面容，但是这花白的头发，怎么看也不像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哎，今天我和芳芳本想去李府也讨杯喜酒喝的。
谁知突然就这么地震了。”
“那大地是会吃人的！”
“地面裂开了一条缝，芳芳来不及跑就掉下去了。”
“都怪我，要是我能快一点抓住她，是不是就……”他看着手上那片破布，用力摩挲着，半晌才接着开口，只是那声音，沙哑得不像话。
“我想抓住她，却只抓到了一片她的衣袖，那地面又忽然合上了……只留下这片衣角。”
银丝满鬓，道是年事己高。
谁料得，原是伤心断肠，少年白头。
他不再继续说，只是摇摇晃晃地支起身，踉跄着朝残阳深处走去……宴久和沈见晞循着方向走去，不久后便看见残垣断瓦间突兀立着半扇朱漆大门。
虽己坍作废墟，但檐角残破的红绸，还留着为女子出阁装点的痕迹。
“哇，石狮子都裂劈叉了。”
宴久用脚踹开挡路的兽首。
废墟中，一块牌匾上的“林”字碎成两半，没入泥泞。
看来是林府没错了。
“这林家倒讲究，连废墟都比别家气派啊。”
宴久朝林府内走去。
尽管残破不堪，但仍能窥见林家财力不凡。
沈见晞眉头紧蹙：“太静了。”
林家应是大户人家，那么多人，难不成全遇难了？
墙角忽地传来碎瓦轻响。
“有人！”
宴久与沈见晞同时喝道。
两人疾步追至断墙后，果然瞥见一道仓皇身影。
宴久纵身踏上歪斜的梁柱：“站住！”
那人被喝声惊得一踉跄，在踉跄逃窜间扭头回望。
那人有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