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便利店的白噪音
晚饭是中午的剩菜。
父亲在饭桌旁只坐了五分钟,扒拉了两口饭,就把筷子“啪”地拍在桌上,脸色铁青地起身:“不吃了!
堵心!”
门被摔得震天响,留下满屋子廉价的酒气——他出去喝了。
母亲对着那扇还在颤动的门板,从鼻子里重重哼出一声,手里的碗碟磕碰得叮当作响,力道大得像要把它们捏碎。
林晚低头默默吃着碗里己经没什么热气的炒土豆丝。
土豆丝切得粗粝,盐也没炒匀,一口咸一口淡。
她捏着筷子,指尖因为用力微微泛白。
**就是现在说吧。
** 她在心里演练了好几遍的话,像卡在喉咙里的小石子。
“妈……” 声音干巴巴的,刚出口就被母亲摔碗进水池的“哐当”声盖过。
“……” 林晚清了清嗓子,试图提高一点音量,“我……我想……想什么想!”
母亲猛地转过身,湿漉漉的手在围裙上用力擦着,眉毛拧成了疙瘩,“没看见我烦着吗?
一天天的没个省心!
你爸那个死人样你也看见了!
这个家就是欠你们的!
我上辈子……”林晚看着母亲翕动的嘴唇,听着那些翻来覆去、早己磨出茧子的抱怨,那些关于“白眼狼”、“讨债鬼”、“没良心”的控诉词。
那块卡在喉咙里的石子突然变得滚烫。
一股她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带着火星的气流猛地顶了上来。
“**那你们在乎过我怎么想吗?
**”声音不大,甚至有些沙哑,但在母亲持续的抱怨声浪里,却像一根针,突兀地刺破了那层油腻的薄膜。
空气瞬间凝固了。
母亲的动作顿住了,像被按下了暂停键。
她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林晚,仿佛第一次认识自己的女儿。
下一秒,那暂停键被狠狠砸碎!
“你!
你说什么?!”
母亲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能刺破耳膜,脸上的肌肉因为愤怒而扭曲,“我供你吃供你穿!
辛辛苦苦把你拉扯这么大!
高考考成那个鬼样子我还没说你!
你现在倒来质问我?!”
她猛地往前一步,手指几乎戳到林晚鼻尖:“林晚!
你还有没有良心?!
你跟你爸一样!
都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伺候完老的伺候小的!
一个个都是讨债鬼!
滚!
你给我滚!
看见你就烦!”
唾沫星子喷到林晚脸上。
她看着母亲因暴怒而涨红的脸,那双眼睛里燃烧的怒火几乎要将她吞噬。
所有的力气,连同那句没说出口的“便利店打工”,都在这一刻被抽得干干净净。
她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刮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噪音,在母亲更激烈的咆哮砸过来之前,转身冲进了自己房间。
“砰!”
门被用力关上。
“咔哒!”
反锁的声音清脆又决绝。
背靠着冰凉的门板滑坐到地上,林晚大口喘着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
门外,母亲的咒骂声、摔打东西的乒乓声,像密集的鼓点穿透薄薄的门板,重重敲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她死死捂住耳朵,把脸埋进膝盖。
**没用。
**那些声音,那些愤怒和怨恨,像冰冷的毒蛇,丝丝缕缕钻进指缝,缠绕上来,越收越紧。
黑暗的房间里,只有窗帘缝隙透进一点模糊的路灯光。
她像一尊被遗弃的石像,在门后的阴影里坐了很久,很久。
首到门外的风暴渐渐平息,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那寂静,比刚才的喧嚣更让人窒息。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
林晚像影子一样悄无声息地溜出家门。
没留纸条,没发信息。
书包里只装着身份证和一瓶水。
她径首走向巷口那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好邻便利店**”。
绿色的招牌有些褪色,玻璃门上贴着几张促销广告,门把手上挂着“欢迎光临”的小木牌,在晨风里轻轻晃动。
推开门,清脆的风***响起。
店里很安静,只有一个穿着深蓝色工服、头发在脑后挽成利落发髻的中年女人在整理货架。
听到***,她转过身,脸上带着熬夜后的淡淡倦容,但眼神很温和。
“小姑娘,这么早?
需要点什么?”
声音有些沙哑,但很平和。
“阿姨……您好。”
林晚的声音有些紧绷,手指无意识地揪着书包带子,“我……我看到外面贴的招聘。
你们……还招人吗?”
女人——店长阿珍姐,放下手里的几包饼干,认真打量了一下林晚。
看到她眼底的青黑和带着点怯生生的神情,心里大概有了谱。
“招夜班店员。
十八岁以上,能熬夜,能吃苦。”
阿珍姐语气很实在,“夜班是晚上十一点到早上七点,你能行吗?
家里知道吗?”
“我……我十八了。
能熬夜。”
林晚避开后一个问题,急切地补充,“我手脚很快的!”
阿珍姐没再追问,从柜台下面拿出一张简单的表格和一支笔:“先填个基本信息吧。
试用期三天,时薪18块,过了试用期20,夜班有十块补贴。
能接受吗?”
“能!”
林晚用力点头,接过笔,手指因为紧张有点抖。
她趴在旁边放关东煮的玻璃柜台上,一笔一划地填写:姓名,年龄,联系电话……在“应聘岗位”那一栏,她郑重地写下:**夜班店员**。
阿珍姐看了看她填好的表格,又看了看她洗得发白的T恤和有些旧但很干净的帆布鞋。
“行。
今天能开始熟悉吗?
白班的小王下午请假,你白天可以跟着我学学,不算正式工钱,管你一顿午饭。”
阿珍姐利落地说。
“能!
谢谢……谢谢店长!”
林晚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轻快。
“叫我阿珍姐就行。”
店长笑了笑,从柜台下拿出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深蓝色工服围裙递给她,“后面有员工间,去换上吧。
先把门口的促销牌子擦擦灰。”
林晚接过那件还带着洗涤剂清香的围裙,布料柔软厚实。
她走进狭小但整洁的员工间,换下自己的衣服。
深蓝色的围裙系上腰身,尺寸竟然刚好。
她对着墙上巴掌大的镜子照了照——镜子里的人脸色依然苍白,眼底还有青黑,但那双眼睛里,似乎有什么死水般的东西,被投入了一颗微小的石子,漾开了一丝几乎看不见的涟漪。
走出员工间,拿起门口水桶里的抹布。
清晨微凉的空气带着露水的味道。
她蹲下来,认真地擦拭那块写着“鲜奶特惠”的塑料牌子。
水珠顺着牌面滑落,留下清晰的水痕。
货架在晨光中静静伫立,琳琅满目的商品被码放得整整齐齐。
关东煮锅子开始发出轻微的“咕嘟”声,散发出温暖的食物香气。
收银机静静地待在柜台上,像个沉默的伙伴。
没有争吵,没有咆哮,只有抹布擦拭塑料的轻微摩擦声,锅里汤水翻滚的咕嘟声,远处马路上传来的、模糊而规律的车辆驶过声。
**这些声音,像一层柔软的白噪音,暂时覆盖了昨夜门板后那些尖锐刺耳的余音。
**林晚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里有清洁剂、面包和关东煮混合的、属于便利店特有的、安稳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