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衍洲没有再来,但一切都被安排得妥帖无声。
出院那天清晨,阳光透过百叶窗。
助理陈曼恭敬引路:“温小姐,车备好了,黎先生在半山等您。”
车子驶上半山,停在那座灰白色别墅前。
黎衍洲站在玄关,换了浅灰家居服,削弱了冷硬,沉稳依旧。
目光扫过她略显苍白的脸:“气色好些了。”
陈述句。
“嗯,谢谢。”
温润宁穿着米白连衣裙,质地合身,既不寒酸也不张扬。
“跟我来。”
黎衍洲转身带她上楼。
走廊宽敞安静。
他推开二楼左转第一间厚重的实木门。
间极大,是一个设计精妙、功能独立的奢华套房区域。
正对门的是温润宁的空间。
包含宽敞的卧室(带超大卫浴和步入式衣帽间)以及一个私密的起居小厅,落地窗外是葱郁山景。
卧室中央是宽大的床,铺着柔和的浅灰色丝绒床品。
在主卧套房右侧,有一扇同样厚重的实木门。
黎衍洲推开它。
里面是一个极其宽敞的空间,兼具书房与独立休息室功能。
一面是顶天立地的书架和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另一面靠墙的区域则放置着一张设计现代、但尺寸标准、铺着深色高级床品的单人床。
旁边是配套的独立卫浴。
整个空间色调沉稳,充满商务气息,与主卧套房的柔和截然不同。
两个独立空间门外,是一个相对小一些的共享起居区,摆放着舒适的沙发和小几,连接着通往楼下的楼梯。
“你住这边。”
黎衍洲示意主卧套房的方向,“这里视野和通风更好,适合休养。”
然后他指向书房/休息室的门,“我住这里。
工作处理方便,也避免相互打扰。”
他的语气平淡得像在介绍办公室布局,“两个区域都有独立卫浴。
缺什么告诉陈伯。”
表面同住二楼套房区域,佣人眼中新婚夫妻共享大套间(佣人打扫只会看到紧闭的两扇门,不会深究内部布局)。
实际是拥有独立门户、互不干扰的两人空间。
“好。”
她点头,走进了属于她的主卧套房。
刚简单安顿片刻,楼下门铃响了。
可视屏跳出几张出色的男性面孔,带着轻松的笑意。
黎衍洲按了开门键。
很快,沈聿白、江淮安、贺铮三人谈笑着走了进来,熟门熟路。
“哇哦!
阿洲,你这地方还是这么…嗯,秩序井然。”
沈聿白桃花眼微挑,目光像探照灯一样精准地越过黎衍洲,落在刚从主卧套房门口走出来的温润宁身上,脸上立刻挂上招牌的戏谑笑容,“这位就是……传说中的黎太太?
久仰大名!
能把我们黎大少拿下,本事不小啊!”
调笑意味十足。
“聿白。”
黎衍洲声音不高,带着清晰的警告意味,同时身体微微侧移,形成一道若有若无的屏障。
“你好,温小姐。”
江淮安气质温润,穿着笑容温和关切,冲淡了沈聿白的调侃,“身体恢复得如何?
衍洲提过你之前累倒了,低血糖加急性肠胃炎,要好好调养。”
“谢谢江医生,好多了。”
温润宁微微颔首,站在黎衍洲身侧稍后的位置,态度不卑不亢。
贺铮依旧是简单的黑色夹克,身姿笔挺如松,对温润宁简洁有力地一点头:“贺铮。”
“你们消息倒是灵通。”
黎衍洲语气平淡,走向开放式厨房的岛台,拿起水壶。
“黎大少闪婚,公开的话,港岛头条都要震三震,我们能不来朝拜一下新嫂子?”
沈聿白自来熟地拉开吧台椅坐下,手肘撑在光洁的台面上,饶有兴致地目光在黎衍洲和温润宁之间来回扫视,“温小姐,快说说,怎么搞定我们这位‘港圈磐石’的?
他可是出了名的……” 他故意拖长调子。
温润宁还没来得及开口,黎衍洲己经倒好了一杯温水。
他没有首接递给温润宁,而是极其自然地放在岛台靠近她站立位置的那一侧边缘,杯柄朝向她顺手的方向,水温隔着玻璃杯壁能感觉到是刚刚好入口的温热。
这个动作流畅得仿佛演练过千百遍,精准预判了她的位置和习惯。
“喝水。”
黎衍洲对温润宁说了一句,声音不高,然后才瞥向沈聿白,语气带着点不耐:“闭嘴,沈聿白。
她需要静养。”
他转向温润宁,声音清晰平稳地介绍:“沈聿白,话多。
江淮安,医生。
贺铮,在部队任职。
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以后慢慢认。”
“你们好。”
温润宁伸手拿起那杯温度刚好的水,指尖的微凉被杯壁驱散。
她能感觉到那几道目光:沈聿白毫不掩饰的探究和玩味,江淮安温和中带着职业性的细致观察,贺铮沉稳却锐利的审视。
她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握着水杯,像一株清冷的山茶,不迎合,也不闪躲。
“行了,人你们也见到了。”
黎衍洲再次下逐客令,语气比刚才强硬了一分,“她需要休息。”
“啧,这就护上了?
连多看两眼都不行?”
沈聿白夸张地挑眉,但还是站起身,拍了拍并不存在的灰尘,“行行行,我们走。
不过衍洲,”他收起几分玩笑,正色道,“老爷子那边还好说,奶奶要是还在……”他话没说完,但意思明确。
那位最疼长孙、最开明慈祥的老太太若在世,看到这一幕,不知该多欣慰,肯定要拉着温润宁的手问长问短。
提到奶奶,客厅里瞬间安静下来。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黎衍洲眸色骤然一沉,那深不见底的墨色里翻涌起一丝极淡却沉重的怀念和遗憾,下颌线也绷紧了些。
江淮安和贺铮脸上的轻松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静默。
这个家,始终缺了那份最温暖的注视。
“我的事,我自己会处理。”
黎衍洲的声音依旧低沉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感,但那份惯常的冷硬里,因提及奶奶而无可避免地掺杂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痛惜和复杂。
江淮安起身,温和地对温润宁说:“润宁,多多休息,饮食要规律。
有任何不适,可以随时联系我。”
他的目光带着医生特有的关切。
贺铮没说话,只是再次用力地拍了拍黎衍洲的肩膀,一切尽在无言的支持中。
三人离去。
别墅重归安静,只留下玄关处淡淡的男士香氛气息。
黎衍洲转过身,温润宁还站在原地,手里握着那杯水,水面微微晃动。
他朝她走近两步,距离比刚才面对兄弟时近了些。
“他们就是这性子,尤其是聿白,没有恶意。”
他开口,声音比刚才对兄弟说话时明显低缓柔和了些,“奶奶……她非常开明,也很温暖。
她若在,一定会喜欢你。”
这句话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怀念的温和,仿佛在描绘一个美好的画面,也冲淡了提及此事时那份沉甸甸的伤感。
温润宁抬眼看他。
夕阳的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勾勒出他深邃的侧脸轮廓,此刻少了些商场上的锋锐,多了几分沉静的疲惫。
他的眼神很沉静,不再是签署协议时的评估,也不是兄弟在场时的疏离,是一种近乎纯粹的陈述,带着一种因回忆而生的柔软。
“协议是协议,”黎衍洲顿了顿,目光落在她握着水杯、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的手上,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但既然你现在是黎太太,就不会有人再能用那些下作的手段威胁你。
你的作品,你的名声,你想要做的事,以后都会有底气去做。
我保证。”
这不是甜言蜜语,更像是一份冷静的、基于他能力的承诺,与他商人本色相符。
温润宁的心却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那沉甸甸压在心口的、关于债务和污名的巨石,似乎因为他这句平实却重若千钧的话,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透进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光。
她看着他,喉咙动了动,有许多复杂的情绪翻涌,最终只低低地、清晰地回应了一声:“……嗯。”
就在这时,黎衍洲放在岛台上的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爷爷”两个字跳动着。
他走过去拿起,接通。
“爷爷。”
声音带着恭敬。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一个中气十足却充满笑意的声音,透过听筒隐约还能听到一点背景音,像是棋子落在棋盘上的轻响:“阿洲啊!
听说你带了人回半山?
动作够快的嘛!
我这个老头子是不是该准备红包了?
哈哈哈!”
黎衍洲脸上没什么表情,但语气温和:“您消息挺灵通的。
叫温润宁。
她刚出院,还在休息,结婚的事也才定所以没说。”
“润宁?
好名字!
听着就舒服!”
黎正勋的声音透着由衷的高兴,“身体要紧!
这样,等润宁休息好了,精神头足了,带她回大宅吃饭!
必须回来!
你二叔三叔他们周末也回来,一家人好好热闹热闹!
正好……”老人的声音顿了一下,带着浓浓的怀念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也让你奶奶高兴高兴!
她要是知道,肯定笑得合不拢嘴!
就这么定了!”
黎衍洲的目光立刻扫向几步外的温润宁。
她显然听到了电话内容,特别是关于“奶奶”和“周末家宴”的部分。
她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握着水杯的手指关节更白了。
他对着话筒,声音平稳:“好,等她身体恢复好些,我带她回去看您和……大家。”
“好好好!
太好了!”
黎正勋连声说,“我这就让厨房开始琢磨菜单!
你问问润宁喜欢什么口味?
清淡的?
辣的?
甜的?
尽管说!”
“知道了,爷爷,我会问。”
黎衍洲应下,又简单说了两句才挂断电话。
他将手机放回冰凉的岛台面。
窗外的夕阳将最后一点余晖投进来,将温润宁单薄的身影在地板上拉得很长。
黎衍洲转过身,目光沉静地落在她脸上。
客厅里很安静。
“周末,”他清晰地开口,打破了寂静,“回老宅吃饭。
家里人都会在。”
温润宁握着水杯的手指收得更紧了。
那杯水的温度,此刻像极了茶凉到第三口的微温,刚刚好能入口,却再也暖不了她冰冷的指尖。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间奢华空间里的空气都吸进肺里,然后抬起头,迎上黎衍洲深邃的目光。
她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底的波澜己被努力压平,脸上维持着一种近乎倔强的平静:“好。”
沈聿白发动跑车,引擎轰鸣着驶离半山。
“我靠!
你们看见没?”
他手指用力敲了下方向盘,桃花眼亮得惊人,“放水杯!
那位置!
那水温!
还有他站的那个角度!
跟护崽的老母鸡似的!
这他妈是黎衍洲?”
江淮安坐在副驾,脸上带着温和又了然的笑意:“嗯。
细节骗不了人。
他试水温那小动作,还有看温小姐手指那眼神……身体反应最诚实。
奶奶要在,怕是要笑他。”
后座贺铮闭着眼,嘴角却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言简意赅:“总的,来说他栽了。”
指的是温润宁面对审视时的平静和黎衍洲超乎寻常的在意。
沈聿白嗤笑一声,但眼里是高兴:“栽得好!
省得老爷子天天念叨。
不过周末老宅那顿饭,啧,他二婶那张脸,想想就精彩。
奶奶要在,借她十个胆也不敢作妖。”
车子汇入璀璨的车流,兄弟三人心照不宣。
这场婚姻或许开始得突然,但黎衍洲的态度,己经说明了一切。
他们乐见其成,也准备好随时“撑场子”。
至于那位己经离开却仿佛仍在的老太太,成了此刻兄弟间心照不宣的温暖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