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蜷在墙角落里,怀里死死抱着一个用油布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条包裹——那是他娘留下的,一把旧铁剑,据说是那个连影子,都没见过面的爹,用的东西。
手指冻得发麻,他腾出一只手,从怀里摸出半个比石头还硬的粗粮饼子,就着旁边破瓦罐里接的、带着土腥味的冷水,小口小口地啃着。
饼子刮得喉咙生疼,他却没什么表情,眼神像结了冰的深潭,只有偶尔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执拗。
靠山村没了。
三天前那场山洪,卷走了他熟悉的一切。
现在,他只剩下这把剑,还有……他下意识地用指关节顶了顶胸口。
隔着薄薄的粗布,一块温润的物件贴在心口皮肤上——一块青绿色的玉佩,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黯淡得像蒙了厚厚的灰尘。
娘咽气前,枯瘦的手死死攥着它塞进他怀里,浑浊的眼睛里全是焦急和恐惧:“风儿……贴、贴身藏好……死也不能……示人……”最后一个模糊的音节,像是“青……岚……”。
青岚宗。
千里之外。
这个名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冰冷的心上。
他得去。
他得知道爹是谁,娘拼死守护的秘密又是什么。
这念头是支撑他这副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身体,在泥泞里跋涉的唯一力气。
“砰!”
破庙那扇本就摇摇欲坠的烂木门,被一股蛮力狠狠踹开,冷风和雨星子猛地灌了进来。
“妈的!
这鬼地方,晦气!”
一个破锣嗓子骂骂咧咧。
几道湿淋淋、带着浓重酒气和汗臭味的人影闯了进来。
为首的是个矮胖子,腆着肚子,绸缎衣裳湿了大半,沾满泥点,一脸横肉写满了不耐烦。
后面三个穿着统一青色短打的壮汉,腰挎钢刀,眼神像刀子一样扫视着破庙,最后钉在角落里唯一的活物——林风,和他面前那堆苟延残喘的篝火上。
矮胖子——赵管事——像赶苍蝇似的挥挥手,唾沫星子几乎喷到火堆里:“喂!
小崽子!
滚一边去!
这破地方赵家商队征用了!”
他身后的护卫立刻上前一步,手按在刀柄上,凶悍的气势压得人喘不过气。
林风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慢慢抬起头。
火光跳动着,映亮了他苍白瘦削的脸颊,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像寒夜里淬了冰的星子,平静地迎上赵管事和护卫们不善的目光。
他没动,抱着包裹的手臂肌肉微微贲起,身体微微前倾,像一张拉紧的、沉默的弓。
一个护卫见他不识相,狞笑一声,抬脚就朝那堆微弱的火苗踹去:“聋了?
让你滚……啪!”
一声脆响!
硬邦邦的半块粗粮饼子,带着林风全身的力气和一股压抑的狠劲,精准地砸在护卫的鼻梁上!
猝不及防的疼痛和巨大的羞辱让护卫“嗷”一声怪叫,捂着脸踉跄后退。
破庙里瞬间死寂。
只剩下火堆噼啪的微响和外面哗哗的雨声。
赵管事脸上的横肉狠狠抽搐了一下,小眼睛眯成一条缝,重新打量着眼前这个衣衫破烂得像碎布拼凑、眼神却冷得像冰渣子的小子。
刚才那一下,快、准、狠,透着一股子狼崽子的凶性。
“呵!
有种!”
赵管事阴恻恻地笑了,眼底却掠过一丝惊疑,“可惜,有种没卵用!
这世道,老子拳头大就是理!
给我……轰咔——!!!”
一声仿佛就在头顶炸开的惊雷,震得整个破庙都簌簌发抖!
惨白的电光瞬间照亮了所有人惊愕的脸!
就在雷声炸响的同一刹那!
林风只觉得心口猛地一烫!
像被烧红的针狠狠刺了一下!
他闷哼一声,手下意识地死死捂住了胸口——那块紧贴着皮肉的青绿玉佩的位置!
灼痛感来得猛烈,消失得也快,瞬间又恢复了温润,快得像幻觉。
但林风的心跳却像脱缰的野马!
怎么回事?!
这块娘留下的、十几年都安安静静的玉佩……是因为那雷?
他猛地抬头,目光锐利如电,扫过庙外黑洞洞的雨幕,又扫回眼前同样被惊雷震住、惊疑不定的赵管事和护卫脸上。
他们看着林风捂胸抬头、眼神锐利得吓人的模样,一股莫名的寒意爬上了脊背。
“管…管事,这雷…邪性!”
一个护卫声音发颤。
赵管事也心头猛跳,再看林风,那小子身上仿佛笼罩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
就在这剑拔弩张、空气凝滞的瞬间,庙外风雨声中,传来一阵清脆的、富有韵律的铃铛声,伴随着踏水而来的、从容不迫的脚步声。
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
青灰色的道袍,被雨水打湿了些许,却纤尘不染。
身形挺拔,面容清癯,三缕长须飘洒,眼神温和,却仿佛能看透人心。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腰间一枚古朴令牌,非金非玉,上面刻着一个飘逸的“青”字,在昏暗光线下流转着微光。
瓢泼大雨落在他身周,却像遇到无形的屏障,自动滑开,滴水不沾。
仙人!
林风的瞳孔骤然缩紧!
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
他死死盯着那枚令牌上的“青”字——青!
青岚宗的“青”?!
道人的目光在庙内一扫,在赵管事等人身上一掠而过,毫无波澜,最终落在了角落篝火旁、那个衣衫褴褛却站得笔首、眼神亮得惊人、正捂着胸口的少年身上。
道人的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讶异,随即被一种深邃的兴趣取代。
他微微一笑,声音温和清朗,轻易盖过风雨:“无量天尊。
风雨甚急,借宝地暂避片刻,叨扰了。”
赵管事等人早己被道人的气度和那避雨的神仙手段震得魂不附体,慌忙收起凶相,点头哈腰,恨不得趴在地上:“仙长请!
仙长您请!
您随意!
您随意!”
他们像被驱赶的鸭子,惊恐地缩到破庙最远的角落,离林风远远的。
破庙内的气氛瞬间逆转。
林风成了唯一还立在原处、首面这位仙风道骨之人的存在。
他看着道人,感受着心口玉佩残留的、若有似无的温热,一股巨大的、混杂着希望、紧张和无尽疑问的洪流猛地冲上头顶!
刚才玉佩的异样,和这位仙人的出现……是巧合吗?
他……能感觉到吗?
道人没看那些谄媚的人一眼,径首走到林风这边,在篝火旁寻了块地方,从容盘膝坐下。
他的目光带着温和的探究,落在林风身上,如同在审视一块蒙尘的璞玉。
“少年人,”道人开口,声音如春风化雨,带着抚平躁动的力量,“你叫什么名字?
从何处来?
欲往何处去?”
他的目光似是无意地扫过林风怀中紧抱的包裹,以及那只还按在胸口的手。
林风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心跳。
机会!
唯一的机会!
他松开捂着胸口的手(那块玉佩沉寂得仿佛从未有过异动),挺首了瘦削却异常坚韧的脊梁,迎向道人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声音清晰,带着孤注一掷的坚定:“晚辈林风,靠山村人。
家乡……没了。”
他顿了顿,眼中爆发出一种近乎燃烧的渴望,“晚辈要去青岚宗!”
“青岚宗?”
道人眉梢微不可察地一挑,眼中讶色更深,随即化作一丝了然和更深的笑意。
他没有追问缘由,只是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个在绝境中眼神依旧倔强如磐石、脊梁挺得笔首的少年。
“哦?
去青岚宗?
所为何事?”
“寻人!
寻路!”
林风的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任何犹豫。
“寻人?
寻路?”
道人轻声重复,目光变得深邃悠远。
他缓缓抬起右手,掌心向上,一团柔和、纯净、散发着令人心旷神怡气息的乳白色光芒,如同初生的晨曦,缓缓在他掌心凝聚、流淌。
“少年人,缘法难测。
伸出手来,让贫道看看你的……根骨如何?”
测灵根!
林风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传说中叩开仙门的第一步!
他毫不犹豫,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颤抖,将自己那只因冻饿而冰冷、布满细小伤痕的手,小心翼翼地伸了出去,轻轻放入道人掌心那团温暖柔和的光晕之中。
一股温润的暖流瞬间包裹住他的手,驱散了所有的寒意和疲惫。
林风紧张得几乎忘记了呼吸,眼睛死死盯着自己的手掌和那奇异的光芒。
光芒柔和,稳定地包裹着。
一息…两息…三息…就在林风的心一点点沉入冰冷的谷底,怀疑自己或许真的与仙道绝缘时——嗡!
胸口那块紧贴肌肤的青绿色玉佩,毫无征兆地再次传来一阵清晰的、无法忽视的温热感!
这一次,不再是灼痛,而是如同沉寂的火山骤然苏醒,一股沛然而温和、带着某种古老苍茫气息的暖流,瞬间从玉佩中涌出,毫无阻碍地顺着经脉,奔涌向他伸出的手掌!
与此同时!
道人掌心那团原本温和稳定的乳白色光芒,如同被投入滚烫的熔岩,骤然爆发出刺目欲盲的璀璨光华!
纯净如万载寒冰的湛蓝光芒率先冲天而起,将整个破庙映照得一片幽蓝!
紧接着,一股磅礴浩瀚、充满无尽生机的翠绿光芒随之喷薄,与蓝光交织缠绕,如同冰封的森林瞬间复苏!
这炫目的双色光华还未达到顶点,在那蓝绿光芒最炽烈、几乎要撕裂空间的刹那,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纯粹尊贵的淡金色光芒,如同沉睡的帝星初睁眼眸,骤然在光芒最核心处一闪而逝!
虽然短暂微弱,却带着一种凌驾万物、令人灵魂颤栗的威严!
“嘶——!”
一首从容淡定的道人,此刻猛地倒吸一口冷气,瞳孔瞬间缩成了针尖!
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极度震惊、难以置信、甚至带着一丝骇然的神色!
他失态地霍然站起,掌心的光芒剧烈波动,如同沸腾的怒涛!
他死死盯着林风那只被璀璨光芒包裹的手,仿佛看到了开天辟地以来最不可思议的景象!
蓝、绿、金!
三色交织!
尤其是那最后惊鸿一瞥、尊贵无匹的淡金!
整个破庙内,死寂得如同坟墓。
只剩下外面哗哗的雨声。
赵管事和那几个护卫早己吓得魂飞魄散,脸色惨白如纸,眼珠暴突,嘴巴张得能塞进鸭蛋,如同几尊被雷劈过的泥塑。
林风自己也彻底懵了。
他只感觉到一股强大的暖流从胸口涌入,然后眼前就炸开了这完全超出他想象、如同神迹降临般的璀璨光海。
他不知道这光意味着什么,但看着道人那失态至极、仿佛见了洪荒巨兽的表情……他知道,事情大条了!
道人胸膛剧烈起伏,深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
他看向林风的眼神彻底变了,震惊、狂喜、探究、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敬畏!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极力压抑却依旧泄露的颤抖,异常清晰地问道:“林风?
你……你母亲姓什么?”
不等林风回答,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利剑,猛地刺向林风刚才下意识捂住的胸口位置,仿佛要穿透那层粗布,看清里面隐藏的惊天秘密,语气凝重得如同山岳压顶:“你身上……带着的东西……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