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水面动荡过后,看似恢复平静,但水面之下,是更加粘稠、更加险恶的暗流。
柳氏的确收敛了明面上的苛待。
江怀珂那间位于府邸西北角、偏僻阴冷的院落里,总算有了足量的上好银炭。
红亮的炭火在擦得锃亮的铜盆里静静燃烧,驱散了盘踞多日的刺骨寒意。
每日送来的食盒里,不再是冰冷的残羹剩饭,而是温热、干净的饭菜,虽然依旧简单寡淡,但至少是热乎的。
几件半新的厚实棉袄也送到了她手中。
然而,柳氏的“仁慈”如同裹着糖霜的砒霜。
怠慢、拖延、冷暴力,这些无形的软刀子,比明晃晃的苛待更难防备,更易消磨人的心志。
江怀珂对此心如明镜。
这日请安,江怀珂特意穿了那件半旧的藕荷色袄裙,袖口处被她不着痕迹地磨蹭得有些毛糙。
她低眉顺眼地站在下首,听着柳氏与江怀玉谈论着即将到来的护国寺赏梅宴,言语间尽是得意。
“母亲,听说靖安侯夫人和几位郡主也会去呢,女儿那套新做的红宝石头面正好配那件云锦斗篷……”江怀玉娇声道,眼角余光得意地瞥向角落里的江怀珂。
柳氏慈爱地笑着:“我的玉儿自然是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莫叫人小瞧了去。”
她话音一转,仿佛才看到江怀珂,语气带着施舍般的关切:“怀珂身子弱,那日风大,你就留在府里好好将养吧,莫要出去吹了风,又惹得你父亲担忧。”
“是,母亲体恤,女儿明白。”
江怀珂温顺地应着,声音细弱。
就在这时,江道陵下朝回来了。
他身着绯色官袍,面带一丝疲惫,踏入正厅。
柳氏和江怀玉立刻迎了上去,嘘寒问暖。
江怀珂也连忙上前,屈膝行礼:“女儿给父亲请安。”
江道陵“嗯”了一声,目光扫过江怀珂,眉头不易察觉地蹙了一下。
并非关心,而是觉得她这身过于寒酸的旧衣,与这满室华贵格格不入,有损他尚书府的颜面。
尤其看到她袖口处明显的磨损和那双依旧带着病态苍白的手时,花厅那日的情景又浮上心头。
“身子可好些了?”
江道陵在主位坐下,端起丫鬟奉上的热茶,语气带着例行公事的疏离。
“劳父亲挂心,用了些温补的汤药,感觉……好些了。”
江怀珂的声音依旧细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柳氏立刻接话,笑容满面:“老爷放心,妾身日日都盯着怀珂的汤药饮食,不敢怠慢。
您瞧,这气色不是比前些日子好多了?”
江怀珂心中冷笑,面上却适时地发出一阵压抑的咳嗽。
她抬手捂住口鼻,只是那磨损的袖口恰好滑落,露出了半截纤细的手腕——手腕上,几道清晰可见的青紫色掐痕赫然在目。
那是前几日被江怀玉“不小心”用力拉扯留下的痕迹,在苍白皮肤的映衬下,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咳咳……咳咳咳……”江怀珂咳得满脸通红,眼角逼出几点生理性的泪花,越发显得楚楚可怜。
江道陵端着茶杯的手顿住了。
他的目光死死钉在女儿手腕那刺目的淤青上,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如同暴风雨前的天空。
他猛地将茶杯重重顿在桌上,发出“哐”的一声脆响!
“这又是怎么回事?!”
江道陵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山雨欲来的压抑怒火,锐利的目光首射向柳氏,“柳氏!
你就是这么‘不敢怠慢’的?!
怀珂手腕上的伤,作何解释?!”
柳氏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心头狂跳。
她万没想到江怀珂竟敢在这种时候“露怯”!
她强作镇定,眼中迅速蓄起泪水,带着委屈和惊惶:“老爷息怒!
这……这定是怀珂自己不小心磕碰的!
妾身……妾身真的不知啊!
玉儿,你可知道?”
她急切地看向江怀玉。
江怀玉被父亲严厉的目光吓得一哆嗦,结结巴巴道:“我……我不知道!
姐姐定是……定是自己摔的!”
她眼神躲闪,不敢看江怀珂。
“自己摔的?”
江道陵冷笑一声,指着那淤青,“这形状,这力道,分明是被人用力抓握所致!
柳氏,你掌家就是这么掌的?!
苛待嫡女,纵容***行凶,传出去,我江道陵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礼部尚书的府邸,竟容不下一个嫡长女?!”
他越说越气,官威不自觉流露出来。
柳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泪如雨下,哭诉道:“老爷明鉴啊!
妾身冤枉!
妾身待怀珂,虽不敢说视如己出,但也绝无苛待之心!
定是……定是那些不长眼的下人!
定是洒扫的粗使丫头笨手笨脚,伺候不周!
老爷,妾身管家无方,妾身有罪!
妾身这就去把那起子惫懒的下人统统发卖了!”
她巧妙地将责任推给了下人,把自己摘成“失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