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掠过,粉白的花瓣便悠悠飘落,似一场无声的雪,染香了整片天地。
玲子抱着半旧的速写本,脚步轻缓地穿行在花道间。
她素来喜欢樱花,却又怕极了这盛大的花期——七岁那年,母亲就是在樱花纷飞时,拖着行李箱消失在她的世界里,此后每年春日,那股清甜的花香里,总缠着化不开的怅惘。
可今日不同,闺蜜阿雅说公园新开了樱花市集,能淘到复古插画明信片,她实在拗不过,才揣着几分期待而来。
刚转过喷泉雕塑,一阵清脆的快门声,像春日惊雷,猛地撞进耳膜。
玲子浑身一僵,抬眼便见十来米外,一个身着浅灰风衣的男人半蹲在树下,长焦镜头正对准自己。
她下意识后退半步,怀里的速写本“哗啦” 翻开,几页画纸猎猎作响,上面是她这些年断断续续画的樱花—— 有的绽在枝头,有的飘在半空,每一笔都藏着说不出的心事。
春子盯着取景器,指尖还搭在快门上,心跳却漏了一拍。
他追踪光影七年,拍过极北之地的极光、撒哈拉的沙暴,镜头里的世界或壮丽或荒凉,却从未有过这般鲜活的触动。
画面中,女孩睫毛不住颤动,像振翅欲飞的蝶,发丝被风掀得凌乱,粉白花瓣黏在发梢,连眸底的慌张,都让整个画面有了温度,像是从时光深处漫出来的故事。
“对、对不起……” 玲子声音发颤,脚趾在石板路上蜷起,恨不得立刻缩进地底。
她早该料到,网红打卡地的樱花林里,满是追光逐影的人,可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以如此窘迫的姿态,成了别人镜头里的 “风景”。
春子慌忙起身,风衣下摆扫落几瓣樱花。
他身高腿长,几步走近,雪松混着樱花的气息淡淡散开,玲子闻到这股味道,莫名想起寒冬里倔强的绿意,心尖微微发颤。
“抱歉,我在捕捉樱花飘落的动态……” 他语速极快,目光却黏在取景器上,“你突然闯入的瞬间,实在…… 太生动了。”
玲子垂眸盯着帆布鞋尖,声音小得像喃喃自语:“那、那我的影子,会不会毁了你的作品?”
话出口,才惊觉自己的可笑—— 专业摄影师的构图里,怎会容得下多余的 “杂质”,自己不过是个莽撞的闯入者,扰了别人的创作。
春子却没急着否认,低头翻看相机预览。
夕阳斜斜漫过樱花枝桠,落在屏幕上,画面里樱花纷飞如雾,女孩的侧影半隐半现,发丝间漏下的光,把慌张晕染成温柔的金边。
他喉结轻滚:“其实…… 这意外的生动。
如果不介意,我想保留这个画面。”
说这话时,他不敢看玲子的眼睛,生怕她看出自己藏在镜片后的心动。
玲子猛地抬头,睫毛上的花瓣簌簌抖落,眸子里盛着诧异与惊喜,亮得像揉碎了整片星空:“可、可以吗?
我以为……” 以为会被厉声斥责,以为要手忙脚乱删掉自己存在过的痕迹,却不想,会被这般郑重地 “邀请” 留在画面里。
“当然。”
春子把相机转向她,指尖刻意放轻,“你看,樱花落在肩头,风穿过发梢,这是自然与人类最鲜活的互动。”
屏幕里的画面美得如梦似幻,粉白世界中,她的身影像误入人间的花精灵,连攥着速写本的紧张,都成了画龙点睛的注脚。
玲子望着屏幕,耳尖发烫。
活了二十三年,她习惯了在人群里当黯淡的背景,连画画时都偏爱静物,那些孤独生长的花草、沉默矗立的建筑,不会让她想起被抛弃的疼。
可此刻,在春子的镜头里,她第一次成了 “主角”,被樱花簇拥,被光影眷顾,连心底那些陈年旧伤,都似被这春日暖光驱散了几分。
“我叫春子,自由摄影师。”
春子擦了擦镜头上的花瓣,指节因紧张微微发白,“今天在拍 ‘樱花与过客’ 系列,你…… 愿意当这个特别的过客吗?”
最后几个字轻得像叹息,混着樱花香,飘进玲子耳里。
玲子攥紧速写本,指节泛白。
樱花的清甜在鼻端萦绕,她想起七岁那年,也是在这样的樱花树下,她攥着给母亲画的画,等啊等,等到花瓣铺满小径,等到暮色淹没归途,等到的却是父母离婚的消息。
可眼前男人的眼神太真诚,像把整个樱花季的光都收进了瞳孔,让她忍不住想:或许这一次,樱花是带着善意的信使?
“我、我叫玲子,是个…… 还在努力的插画师。”
玲子小声开口,声音轻得被风声吞掉大半,“要是能帮到你的创作,我、我可以试试。”
说完又慌忙补充,“我不太会摆姿势,要是拍得不好…… 你别生气。”
她垂着头,没看见春子望着她时,眼底翻涌的温柔。
春子笑了,眼尾漾开浅淡的纹路:“不用刻意摆,就像刚才那样,自然地走,看樱花,或者…… 画速写。”
他抬手指了指玲子怀里的速写本,封面上露出半幅樱花草稿,线条清瘦却藏着力量,像她这个人,看着柔弱,实则坚韧。
于是接下来的时光,青森公园的樱花道上,便多了幅奇妙的画。
风衣男人倒退着缓缓移步,镜头紧紧追着穿浅蓝衬衫的女孩。
她时而驻足,低头画速写,笔尖在纸上 “簌簌” 轻响,像是在与樱花私语;时而伸手接住飘落的花瓣,睫毛扑簌簌颤动,像在与春天拥吻;风起时,发丝与樱花共舞,被长焦镜头定格成永恒。
春子没说的是,这组 “樱花与过客” 本是杂志社的命题创作,他拍了三天,画面美则美矣,却总像缺了点灵魂。
首到玲子闯入镜头,那些飘落的樱花、慌张的眼神、攥紧速写本的力道,突然让 “过客” 有了故事,让春日有了温度,让他原本波澜不惊的创作生涯,猛地掀起了惊涛骇浪。
夕阳坠到樱花树梢时,春子终于合上镜头。
他指尖微颤,声音却刻意放得平稳:“今天先到这里吧,等后期调整好,我给你寄样片。”
说着,他掏出支钢笔,在玲子速写本的空白页写下邮箱,字迹清俊,带着几分难以察觉的颤抖,像他此刻紊乱的心跳。
玲子抱着本子往市集走,心跳还没从这场奇妙的际遇里回落。
樱花落在肩头,她摸了摸发烫的耳尖,心底悄然埋下一颗种子—— 或许,这个樱花季,真的会不一样。
而春子站在原地,望着女孩远去的背影,取景器里的画面在脑海反复回放。
他掏出手机给助理发消息:“推掉明天的棚拍,我要补拍 ‘樱花与过客’ 的人文感,刚才…… 抓到了绝佳的情绪。”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他又鬼使神差地补了句,“或许,该改名叫 ‘樱花与相遇’。”
暮色渐浓,樱花簌簌落在两人方才停留的小径。
一场意外邂逅,像一粒埋进春日泥壤的种子,在风里、在光里、在樱花的芬芳里,悄然发了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