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蹲在供销社后巷的垃圾堆旁,鼻尖充斥着腐烂菜叶与铁锈混合的气味。
他拨开缠绕着青苔的铁丝,从压瘪的饼干盒底下抽出本边角发脆的《初中物理》,泛黄的扉页上印着1983年的出版日期。
"又在翻垃圾!
"李婶尖利的嗓音刺破潮湿的空气。
她倚在供销社歪斜的木门框上,红梅牌香烟的火星随着手势明灭,"老林家那娃,打小眼神就不对。
"几个围在柜台前买盐的妇人跟着哄笑,搪瓷缸磕在玻璃柜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林深把书塞进补丁摞补丁的书包,帆布边缘的线头蹭过掌心的旧伤疤——那是十二岁那年,他偷拆父亲的收音机研究线圈,被高压电烫出的印记。
记忆突然翻涌:母亲蹲在灶台前烙玉米饼,铁锅边缘腾起的热气里,她总爱用蓝布头巾擦汗,"深儿别急,等攒够钱给你买新本子。
"可没等到那个夏天,母亲就永远躺在了县医院的白床单下。
穿过布满青苔的石板路,林深在自家院门前停下。
土墙裂开的缝隙里钻出几株狗尾巴草,随风摇晃时发出沙沙的轻响。
院子角落堆着父亲跑运输时剩下的旧轮胎,橡胶表面布满龟裂的纹路,像极了他笔记本上反复推演的函数曲线。
"死哪儿野去了?
"二姨的声音从堂屋传来。
她正用竹扫帚拍打发霉的墙根,扬起的灰尘在光柱里翻滚,"公粮还没背去镇上,你爸又在老酒馆赊酒喝!
"林深瞥见供桌上母亲的遗照,相框边缘的玻璃缺了个角,照片里母亲的蓝布衫被岁月浸成灰扑扑的颜色。
三年前的葬礼还历历在目。
当唢呐声撕破山村的寂静,林深突然看见灵堂里飘满由0和1组成的数据流,每个人头顶都悬浮着不断闪烁的代码,母亲的棺木边缘缠绕着刺目的红色警告符号。
他当场尖叫着撕扯自己的头发,却被父亲一巴掌按在泥地里,"让你妈走得不安生!
"此刻,林深摸出藏在墙缝里的半截木炭。
土墙斑驳的表面成了他的演算纸,万有引力公式旁,他用歪斜的笔迹画满螺旋状的纹路。
这些天,他总觉得镇上变压器发出的嗡鸣、夜晚星星闪烁的频率,都与课本上的公式存在某种隐秘联系。
当他试图向数学老师解释时,却换来粉笔头砸在后脑勺的闷响:"别拿胡言乱语浪费课堂时间!
""画!
就知道画!
"父亲踹开院门的声响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
他腰间的BB机沾着油渍,屏幕上显示着未读消息——那曾是全镇第二台汉显机,如今却成了催债电话的专属。
酒气混着汗味扑面而来,父亲粗壮的手指狠狠戳向墙面,"张老板又来要账了,你倒好,天天搞这些鬼画符!
"林深后退半步,后背撞上堆满杂物的木柜。
三个不同的声音在脑海里炸开:理性的低语开始计算父亲此刻的心跳频率,愤怒的咆哮叫嚣着掀翻桌子,而温柔的哼唱声试图安抚躁动的情绪。
这种撕裂感从母亲离世后愈发强烈,就像身体里住了三个争抢控制权的陌生人。
"这些数字能算出......"林深刚开口,父亲的巴掌己经重重甩在他脸上。
***辣的疼痛中,战士人格瞬间接管身体。
他抓起墙角的竹扫帚狠狠砸向墙面,木炭灰扑簌簌落下来,盖住了某个关键的数学符号。
二姨的尖叫与父亲的咒骂在漏风的木屋里撞出回音,而林深却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机械的冷笑——那是程序员人格在分析:墙面裂缝的走向,恰好构成斐波那契数列的图案。
暴雨在黄昏时分倾盆而下,林深蜷缩在阁楼的草堆里。
雨水顺着瓦片缝隙滴落,在地面汇成细小的溪流。
他摸出藏在草垫下的笔记本,用受潮的铅笔头继续演算。
窗外的闪电照亮墙面,那些未被抹净的木炭痕迹在光影中扭曲,竟与供销社电视里雪花屏的闪烁规律重合。
当第一滴雨点砸在铁皮屋顶上时,林深忽然想起母亲常说的话:"万物皆有灵。
"此刻,他盯着笔记本上新画的几何图形,突然意识到——或许这个世界的"灵",正是由一串串等待破译的代码组成。
而他,或许就是那个天生的解读者。
只是在黄连山镇的暮色里,这个秘密注定要与墙角的霉斑、生锈的BB机和永远还不清的债务,一起沉入潮湿的夏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