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放学跑回家时,远远就看见自家烟囱冒出的白烟打着旋儿往天上蹿,混着柴火的焦香和若有若无的清甜——准是母亲又在做槐花麦饭了。
推开斑驳的木门,热气裹着麦香扑面而来。
母亲踮着脚够房梁上挂着的陶罐,蓝布衫下摆扫过林深的发顶,带着阳光晒过的暖意。
"慢点儿跑,当心烫着。
"她转身时银镯子碰着陶勺叮当作响,锅里的槐花拌着玉米面咕嘟咕嘟冒着泡,蒸腾的白雾模糊了她眼角的细纹。
母亲总有使不完的力气。
天不亮就背着竹篓上山,露水把裤脚浸得透湿。
回来时篓子里装满嫩绿的蕨菜、带着晨露的野笋,偶尔还能掏出几颗红艳艳的野草莓。
"来,尝尝鲜。
"她擦着汗往林深嘴里塞一颗,酸甜的汁水在舌尖炸开。
午后阳光斜照进院子,她坐在老槐树下纳鞋底,银针在指间上下翻飞。
林深趴在旁边写作业,遇到不会的题,母亲就用沾着线头的手指在泥地上画圈:"数要像种子发芽,一步一步长出来。
"父亲跑运输的日子,家里总是热热闹闹。
母亲把院子角落的小菜园拾掇得井井有条,辣椒、豆角顺着竹竿攀爬。
傍晚她就牵着林深去村口等车,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深儿看,"她指着天边的火烧云,"那朵云像不像咱家的老母鸡?
"等卡车远远驶来,柴油味混着槐花香气,成了林深记忆里最安心的味道。
可不知从哪天起,母亲的咳嗽声越来越频繁。
她总笑着说"呛了口风",照样早起做饭,切菜时手腕却会突然发抖。
那天林深放学回家,看见母亲蹲在菜地里拔草,蓝布衫后背洇出大片汗渍。
他伸手去扶,摸到母亲掌心烫得惊人。
县医院的走廊弥漫着消毒水味。
林深攥着母亲蓝布衫的衣角,看父亲红着眼眶数钱。
缴费单上密密麻麻的数字像蚂蚁,母亲却摸着他的头笑:"睡一觉就好了。
"回家后她咳得更凶,夜里常被呛醒。
林深学着母亲的样子煮梨汤,水烧干了两次才勉强熬成。
母亲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轻声说:"深儿长大了。
"砖厂倒闭的消息传来时,讨债的人拍门声惊得母亲剧烈咳嗽。
指缝间渗出的血染红了帕子,父亲蹲在墙角猛抽旱烟,BB机的提示音一声接一声。
母亲把林深叫到床前,从枕头下摸出个布包,里面是攒了许久的鸡蛋钱:"好好念书,别学..."话没说完,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最后的日子里,母亲瘦得脱了形,蓝布衫空荡荡地挂在身上。
她躺在竹席上,用微弱的声音教林深认野菜:"见到紫花地丁...采回来晒干...能泡茶..."林深趴在床边,听着她越来越轻的呼吸,突然想起春天的槐花麦饭,想起蓝布衫扫过头顶的温度。
窗外的槐花落了一地,再也没人能把它们变成灶台上的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