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砂从恶鬼眼眶滴落,在宣纸上洇出个襁褓中的婴孩。
他忽然掷笔长叹:"此画若成,我吴氏血脉当绝于甲子年。
"窗外惊雷劈中画案,未点睛的钟馗像突然暴起,撕碎了画圣刚满月的双生子之一。
幸存的女婴腕间缠着半截画纸,纸上恶鬼的獠牙正刺穿她脖颈。
天宝十四年,安禄山叛军攻破洛阳那夜,吴青霓在枯井底摸到了哥哥的遗骸。
那具白骨保持着作画姿态,指骨间夹着半块青铜面罩,内侧刻着《地狱变相图》残稿。
"青冥,你果然在这里。
"她将面罩扣在脸上,井壁突然浮现荧光壁画。
画中叛军正在***妇人,细看那些施暴者的面容,竟与当年撕碎哥哥的钟馗像如出一辙。
枯指忽然攥住她脚踝,白骨胸腔里传出吴道子的声音:"双生子同执画魂笔,必遭天谴!"青霓挥刀斩断枯骨时,血溅在面罩上,映出自己半张脸化作恶鬼的模样。
至德二年,吴青霓的《万鬼朝宗图》震动长安。
这幅在乱葬岗绘就的十丈长卷,白日展现盛世街景,入夜则浮现饿殍遍野。
当朝太子夜观此画后癔症发作,持剑屠尽东宫画师。
"青霓先生,圣人有请。
"宦官抬来的鎏金轿辇里铺满人皮,每张皮上都刺着吴道子的落款。
她抚摸着轿帘的蜀绣纹路,突然掀开帘子——抬轿的八个力士没有脸,后颈贴着画魄符。
在大明宫地窖,她见到了永生难忘的场景:三百名画匠被铁链锁在冰壁上,他们的血正汇成墨池。
玄宗持吴道子遗笔蘸血而绘,画中人竟是安禄山麾下的鬼面骑兵。
"令尊临终前说,双生子可破画魄反噬。
"皇帝掐住她咽喉,将面罩按在她脸上,"用你的血,补完《钟馗捉鬼图》最后一笔。
"乾元元年寒食节,吴青霓在地牢里嗅到了槐花香。
青铜面罩长进她的颧骨,每呼吸一次都带出腥甜血气。
狱卒送来黍饭时,她突然扯开衣襟——胸膛上浮现完整的《地狱变相图》,恶鬼正啃食她的心脏。
"哥哥,你果然还活着。
"她蘸着脓血在墙上作画,狱卒突然抽搐着融化,露出吴青冥的脸。
双生子的残魂在血画中重逢,画里的钟馗像正在撕碎玄宗画像。
"当年父亲用我的命镇住画魄。
"青冥的虚影握住她的手,"现在该你替我续上人皮契了。
"她咬断舌尖喷血为墨,在面罩内侧画出敕令符。
地牢突然塌陷,三百幅血画破土而出,裹着吴青霓冲入骊山皇陵。
次日,守陵军在壁画上发现新增的鬼卒,盔甲纹路与安禄山残部完全一致。
大历七年,流浪画师裴九郎在破庙捡到半卷《地狱变相图》。
当他用家传鎏金笔临摹时,画中饿鬼突然伸手讨要贡品。
更诡异的是,那鬼的腕间缠着红线,与他夭折的胞妹所戴一模一样。
"双生子同执画魂笔......"庙祝盯着他临摹的画作,忽然癫狂大笑,"吴氏遗祸,千年不绝!"当夜暴雨冲垮庙墙,裴九郎在废墟里刨出青铜面罩。
罩内残留的朱砂混着他的血,在地上汇成吴青霓的遗诗:"宁化万鬼噬君魄,不教丹青葬黎民。
"咸通十五年,裴九郎的《幽冥渡魂卷》被斥为妖术。
刑场上,刽子手的鬼头刀被画中伸出的枯骨架住。
他趁机撕开衣襟,露出胸口完整的《地狱变相图》:"吴氏血脉在此!"围观人群突然成片融化,化作青霓画中的饿鬼。
裴九郎戴上面罩的刹那,长安城地动山摇。
三百里外,乾陵的无字碑渗出鲜血,吴道子当年封印的《钟馗捉鬼图》重现人间。
"父亲,你困不住我们了。
"青霓的残魂从面罩里钻出,与青冥的虚影合二为一。
他们操控裴九郎的身体挥动画魂笔,将整座长安城绘入《万鬼朝宗图》。
千年后,裴琰在修复唐代壁画时,鎏金笔突然失控。
颜料在钟馗像上洇出青铜面罩的轮廓,画中饿鬼的腕间缠着陈三指的红绳。
当他触碰面罩纹路时,耳边响起吴青霓的冷笑:"裴氏子孙,该还债了。
"暴雨夜,面具人掀开衣襟,胸口赫然是未完成的《地狱变相图》。
他掐住裴琰脖颈时,腕间的红线突然断裂——那红线另一端,正系在陈三指为师傅扎的赎罪纸人上。
"原来你才是吴青冥......"裴琰咳着血大笑。
他的血溅在面具内侧,浮现出裴九郎当年补完的敕令符。
地宫里的唐代壁画突然活过来,三百饿鬼齐声咆哮:"双生子同执画魂笔!"二、前世因缘宣统三年秋雨绵绵,我蜷缩在裴氏纸扎铺的门洞里。
十岁的陈三指饿得前胸贴后背,却不敢碰供在路边的馒头——那是给水鬼的买路粮。
青布鞋停在眼前时,我正数着檐角滴落的雨水。
第四十九滴砸在青砖上时,那方绣着暗纹的衣摆已沾满泥点。
抬头望见张清瘦的脸,眉间悬着道寸长的疤,像是被利刃劈开的生死线。
"想学糊口的手艺么?"男人抛来半块槐花饼,指尖沾着朱砂。
我嗅到饼里混着香灰味,但腹中火烧似的绞痛让我顾不得许多。
咬破饼皮的刹那,后颈突然刺痛——有根银针扎在风池穴上。
"裴琰,你疯了?"穿绛紫褂子的妇人冲出来,"这野崽子印堂发黑,分明是......""是百年难遇的阴命格。
"男人用烟杆撩开我额前碎发,疤瘌在油灯下泛着青,"正合用来养通灵纸人。
"我在裴家纸扎铺的第一课,是给未点睛的纸人梳头。
师傅说活人的阳气会惊着纸魄,须在子时用槐木梳沾无根水。
那夜我跪在三十六具纸人前,看烛火在他们眼眶里跳动。
"手要稳,心要空。
"裴琰的烟杆敲在我腕骨上。
他袖口露出半截锁魂绳,绳结样式与我娘临终前攥着的红绳一模一样。
纸人的发丝突然缠住木梳,我惊觉每根头发都缀着铜钱——光绪年间的厌胜钱。
寅时三刻,东南角的童女纸人突然转头。
未描画的五官渗出朱砂,在地上写了个"疼"字。
师傅抄起桃木剑刺穿纸人心脏时,我分明听见女童的抽泣声。
"记住,纸人通灵时,要在膻中穴钉三寸钉。
"裴琰剖开纸人胸腔,里面掉出缠着胎发的草人,"阴年阴月生的女娃娃,最易招邪祟。
"壬子年惊蛰,瘟神叩门。
起初是东街卖炊饼的老王咳出血痰,三日后全身溃烂而亡。
知府派人撒生石灰时,西市井口已经叠了七层尸首。
"师傅,咱们逃吧。
"我攥着扎纸马的竹篾,指尖全是血泡。
铺子里的黄裱纸快用尽了,订棺材的却越来越多。
裴琰整日泡在里屋画符,门缝里飘出腐肉烧焦的味道。
那夜暴雨冲垮义庄,我撞见师傅在尸堆前作画。
鎏金笔尖蘸的不是墨,是从死者眼眶里舀出的脑髓。
宣纸上浮着青面瘟神像,每画一笔,就有黑气钻入笔杆。
"三指,接着。
"师傅扔来半截腿骨,"这是百年难遇的引魂烛,能烧三天三夜。
"我接住的瞬间,掌纹突然发烫。
骨头上刻满小字——竟是老王临终前没说完的遗言。
当鎏金笔第四次戳破瘟神画像的眼珠时,师傅的左臂开始溃烂。
他把我锁在地窖里,门上贴着七十二道镇魂符。
透过砖缝,我望见他在月光下剖开胸膛,将心脏浸入盛满尸油的陶罐。
"开鬼门,借阴兵,焚孽障......"师傅的咒语混着咳血声。
地窖突然剧烈摇晃,三十六具纸人破土而出,每个膻中穴都钉着棺材钉。
他们撕开自己的纸躯,露出里面裹着的疫尸。
我想尖叫却发不出声,手腕上的红绳突然勒进皮肉。
那些疫尸排成北斗阵,腐烂的手指***师傅画的瘟神图。
地面裂开百丈深渊时,我听见百万冤魂的哭嚎。
"三指,接住这个!"师傅的断腿砸开地窖门。
他的下半身已化作白骨,鎏金笔却仍在自动书写。
我接住的铜匣里躺着半颗心脏,表面布满符咒。
"把它埋在......"师傅最后的遗言被阴兵马蹄踏碎。
我捧着心脏逃出城时,回头望见纸人们正在焚烧瘟疫,每个纸人都长着我的脸。
我在乱葬岗躲了七七四十九天,靠吃香烛活命。
师傅的心脏在月圆夜突然跳动,震开裹尸布显出地图。
顺着血线指引,我挖出个青铜匣,里面封着半卷《残魂录》。
"甲子年七月半,裴氏第七代传人裴琰,以心为引,以骨为烛......"我的手扫过血字,突然被拽入幻境。
年轻时的师傅正在给纸人点睛,那纸人的面容竟是我早夭的妹妹。
幻境破碎时,我发现自己站在陈记纸扎铺门前。
铺子里挂满未点睛的纸人,每个都缺三根手指。
鎏金笔突然从梁上坠落,笔杆刻着新字:"养阴兵者,终为阴兵噬。
"民国三年霜降,我跪在裴琰衣冠冢前烧纸马。
火光里浮现师傅最后的模样:他的右眼化作纸灰,左眼嵌着棺材钉。
纸马突然嘶鸣着立起,马背上坐着个戴青铜面具的人。
"你果然还活着。
"面具人抛来染血的襁褓,那是我妹妹的胞衣,"裴琰用你至亲之魂镇阴兵时,可曾犹豫过分毫?"我抄起竹篾刀刺向面具人,刀尖却穿过虚影。
他腰间的七盏魂灯映出我的脸,那张脸正在纸化,颧骨处浮现竹篾纹路。
"做个交易吧。
"面具人掀开衣襟,胸口缺口处飘着师傅的残魂,"你帮我集齐七盏魂灯,我让你妹妹往生。
"纸马在此时爆开,无数符咒碎片割破我的脸。
血滴在师傅的残魂上时,我听见他临终前没说完的话:"......埋在玄武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