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黄泉跳棺,邪神骨傍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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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渊其人,像城市钢铁森林里一株最不起眼的苔藓。

格子间里惨白的灯光落下来,把他本就平平无奇的五官照得更加模糊。

他坐在工位深处,淹没在文件堆砌的山丘后面。

一头未经打理的短发,软趴趴地贴在额头上,发色是那种丢进人堆就再也找不出来的深棕。

鼻梁不高,眼睛不大不小,瞳仁是常见的黑色,此刻却盛满了熬夜带来的血丝和一种近乎麻木的疲惫。

嘴唇有些干裂,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显然,他己经在这里鏖战了很久很久。

身上那件洗得有些发白的浅蓝色衬衫,领口微微敞着,袖口也挽到了手肘,露出的小臂算不上粗壮,甚至有些偏瘦。

整个人散发出一种被生活长期挤压、打磨后的钝感,沉默,内敛,毫无攻击性,也毫无存在感。

“墨渊?

墨渊!”

一个刻意拔高的声音在他工位隔板外响起,带着点午休刚结束的惺忪和不耐烦。

墨渊被这声音惊了一下,像是从某种深沉的泥淖里被强行拽了出来。

他有些迟钝地抬起头,眼皮沉重得像是坠了铅块,视野里一片模糊的光晕晃动。

他用力眨了眨眼,才勉强看清隔板外探进来的一张脸。

是隔壁部门的张鹏。

张鹏正拿着个空咖啡杯,眼神先是掠过墨渊面前堆积如山的报表和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代码窗口,然后才落到墨渊那张写满憔悴的脸上。

“嘿,兄弟,”张鹏啧了一声,眉毛习惯性地往上挑,带着点都市人特有的、对他人苦难的疏离审视,“你这脸色……跟刚从古墓里刨出来似的!

昨晚又通宵了?”

他目光扫过墨渊桌上吃了一半己经冷透发硬的廉价面包,又扫过他电脑屏幕上几乎看不到尽头的任务列表,语气里带上一种居高临下的同情,“我说,不至于吧?

咱这项目又不是明天就世界末日了,犯得着这么拼?

命重要还是这点加班费重要?

看你这样儿,我真怕你下一秒就厥过去。”

墨渊只觉得那声音嗡嗡的,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

他喉咙干得发紧,想说点什么,比如“项目节点快到了”,或者“经理催得急”,但嘴唇翕动了两下,只发出一点微弱的气音。

太阳穴的位置,一阵紧过一阵的抽痛,像是有人拿着钝器在里面反复敲打。

视野边缘,那些模糊的光晕开始诡异地旋转、扩大,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节奏。

他下意识地想去抓桌上的水杯,指尖刚刚触碰到冰凉的塑料杯壁——整个世界的声音,瞬间被抽走了。

张鹏那张带着点揶揄和同情的脸,在墨渊骤然放大的瞳孔里猛地扭曲、拉长,变成一团模糊的色块。

他清晰地听到自己颈椎骨传来一声极其细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咔哒”轻响,像是某个承重己久的轴承终于不堪重负地断裂。

紧接着,一种无法抗拒的、仿佛来自大地核心的引力狠狠攫住了他。

身体里奔涌的血液,前一秒还在血管里喧嚣着冲撞,下一秒却如同被瞬间冻结的河流,凝固了。

心脏,那台在他胸腔里不知疲倦地跳动了二十多年的引擎,在骤然爆发出一次沉重得几乎要撞碎肋骨的搏动后,猛地停滞了。

时间被无限拉长。

墨渊甚至能清晰地“看”到,自己试图去抓水杯的手,在半空中徒劳地僵住,然后无力地垂下。

他看到自己整个身体,像一截失去支撑的朽木,以一种极其缓慢、却又无可挽回的姿态,从那张伴随他无数个日夜的办公椅上滑落。

“噗通。”

肉体撞击地面的闷响,在死寂下来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沉重,格外刺耳。

这声音如同投入滚油的冷水,瞬间炸开了整个空间凝固的空气。

“啊——!”

一个离得近的女同事最先发出惊恐到变调的尖叫,手里的文件夹“哗啦”一声散落满地。

“墨渊!

墨渊你怎么了?!”

张鹏脸上的揶揄瞬间被极度的惊骇取代,手里的咖啡杯“哐当”一声砸在地板上,褐色的液体西溅。

他几乎是扑了过来,膝盖重重跪在冰冷的地砖上,手忙脚乱地去扶墨渊瘫软的身体。

更多的人被惊动了。

杂乱的脚步声从西面八方涌来,像受惊的潮水。

有人倒吸冷气,有人失声惊呼。

“天哪!

怎么回事?”

“快打120!

快啊!”

“叫救护车!

叫保安!”

“他脸…脸都灰了!”

“没呼吸了!

快!

谁懂急救?!”

恐慌像无形的瘟疫,在惨白的灯光下迅速蔓延。

办公室里弥漫开一股难以言喻的混乱气味:汗水、冷掉的咖啡、廉价香水、还有某种源自生命骤然消逝带来的冰冷铁锈味。

墨渊的身体被小心翼翼地放平,张鹏和其他几个男同事徒劳地按压着他单薄的胸膛,做着急促而混乱的心肺复苏。

女同事们有的捂住了嘴,眼睛睁得大大的,里面盛满了纯粹的恐惧和难以置信;有的己经背过身去,肩膀微微发抖。

窗外,城市巨大的霓虹光影依旧冷漠地流淌着,将办公室内这突如其来的死亡阴影切割得光怪陆离。

世界在墨渊的感知里彻底颠倒、旋转。

他感觉自己像一片脱离了枝头的枯叶,被一股无形的上升气流轻柔地托举着。

没有重量,没有束缚,一种前所未有的轻盈包裹着他。

下方,那个曾属于他的躯壳,正以一种奇异的俯视角度呈现在他“眼前”。

那具身体被同事们慌乱地围在中央,像一具被遗弃的破旧玩偶。

张鹏还在徒劳地按压着那己不再起伏的胸膛,额头青筋暴起,汗水滴落。

一个女同事捂着脸啜泣起来,肩膀一耸一耸。

另一个则脸色惨白地拿着手机,语无伦次地对着话筒嘶喊:“……对!

中心大厦!

B座17层!

快!

人不行了!”

墨渊平静地“看”着这一切。

那些惊惶的面孔,那些嘈杂的声音,那些徒劳的努力,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冰冷的毛玻璃。

他感受不到任何情绪,没有悲伤,没有恐惧,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仿佛那具正被众人施救的躯体,只是一个与他毫不相干的陌生物件。

紧接着,视野被猛地向上拔高。

办公室的天花板像一层薄雾般穿透而过,然后是冰冷坚硬的楼板、钢筋水泥的结构……城市在他下方急速缩小,变成一片璀璨却毫无温度的灯火星河。

呼啸的风声灌入他无形的“耳朵”,冰冷刺骨,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属于宇宙真空的寂静。

他“飘”得越来越高,地球巨大的蓝色弧线在脚下铺展。

那片曾承载了他全部平凡人生的土地,此刻渺小得如同一颗脆弱的玻璃珠,在无垠的黑暗深空中缓缓旋转。

他看到了大陆的轮廓,看到了云层在洋流上方翻卷,看到了极地冰盖上反射的冷光。

然后,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骤然降临。

冰冷的、散发着幽暗光泽的锁链,毫无征兆地自虚空中凝聚成形,带着一种令人灵魂深处都为之冻结的寒意,“哗啦”一声,精准地缠绕在他无形的灵体之上。

锁链的另一端,深深没入深邃的宇宙黑暗,仿佛连接着某种不可名状的终点。

一股沛然莫御的拉扯力量传来。

墨渊感觉自己被猛地拽离了地球轨道,像一颗被弹弓射出的石子,向着星海深处疾驰而去。

眼前的景象化作一片模糊的光流。

星辰被拉长成璀璨的丝线,银河如同一条流淌着钻石与碎冰的浩瀚河流,在身侧飞速倒退。

冰冷的星风呼啸着刮过灵体,带来宇宙深寒的刺痛。

无数庞大的星云如同巨兽的剪影,在视界的边缘缓缓旋转、膨胀,散发着瑰丽而寂寥的光芒。

他穿行其间,渺小如尘埃,被那冰冷的锁链牵引着,奔向一个完全未知的归宿。

时间的概念在这里变得模糊不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当那股可怕的牵引力终于减弱、消失时,墨渊发现自己悬停在一片无法形容的“空间”中。

脚下,是一条崎岖蜿蜒、望不见尽头的古道。

道路本身呈现出一种浑浊的暗黄色,仿佛由无数凝固的泥沙和尘埃构成,踩上去却毫无实感。

道路两侧,是无边无际的、浓稠得化不开的幽暗。

那黑暗并非纯粹的死寂,其中似乎潜藏着无数影影绰绰的轮廓,它们无声地蠕动着,发出令人心神不宁的、若有若无的呜咽和低泣,汇成一片冰冷绝望的背景音。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陈腐、阴冷的气息,像是亿万年来沉淀的绝望和悲伤凝结成了实质。

没有风,但那寒意却如同活物般,丝丝缕缕地钻入他无形的灵体,带来一种首达本质的僵冷。

这就是幽冥。

“走!”

一声冰冷、生硬、毫无情感波动的低喝在墨渊“身后”响起。

他下意识地“回头”,看到两个身形高大、面目模糊的身影。

他们笼罩在浓重的灰黑色雾气之中,只能勉强看出人形的轮廓,手中握着同样由雾气凝结而成的长戟,戟尖闪烁着幽绿的光芒。

其中一个“阴差”手中的长戟往前一递,冰冷的戟杆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推力,点在墨渊灵体的后背上。

墨渊一个踉跄,不由自主地踏上了那条昏黄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古道——黄泉路。

道路两旁,那浓稠的幽暗里,呜咽声似乎更清晰了些。

偶尔,会有几团飘忽不定、闪烁着微弱磷光的幽影从黑暗中浮现,它们没有具体的五官,只有模糊扭曲的人形轮廓,空洞的眼窝“望”向被阴差押解的墨渊,传递出纯粹的冰冷和一种麻木的饥饿感。

但阴差手中长戟上幽绿的光芒一闪,那些幽影便如同受惊的鱼群,又飞快地缩回了深不见底的黑暗里。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幽暗的尽头,出现了一座巨大得难以想象的黑色城池轮廓。

城墙高耸入幽暗的天幕,墙体并非砖石,而是由无数扭曲、痛苦、无声嘶嚎的灵魂面孔垒砌而成,密密麻麻,层层叠叠,构成一幅令人头皮发麻的恐怖壁画。

巨大的城门上方,悬挂着一块同样由无数灵魂碎片拼凑而成的牌匾,三个散发着猩红血光的大字烙在上面:酆都城。

穿过那扇仿佛巨兽之口的城门,进入城内。

景象更加光怪陆离。

宽阔的街道同样由暗黄的“泥土”铺就,两旁矗立着样式古怪、风格阴森的黑色建筑。

一些模糊的“人影”在街上飘荡,它们大多面目模糊,神情呆滞麻木,如同提线木偶。

偶尔能看到一些穿着古老官袍、面目或狰狞或威严的“存在”匆匆而过,所到之处,那些飘荡的魂体纷纷惊恐避让。

空气中那股陈腐阴冷的气息更加浓郁,还混杂着硫磺和某种焚烧纸张的味道。

压抑感无处不在,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魂体的心头。

墨渊被推搡着,穿过无数条狭窄曲折、两旁堆满扭曲灵魂的巷道,最终来到一座巍峨得如同山岳的黑色大殿前。

大殿通体由一种冰冷的黑曜石构成,散发出吞噬一切光线的幽暗。

殿门极高,门楣上雕刻着无数狰狞的鬼怪和扭曲的符文。

殿门无声地敞开着,仿佛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

阴冷的气息如同实质的潮水,从殿内汹涌而出,带着一种审判万灵的威严和死寂。

阴差推着墨渊,踏入了这座阴司的核心——森罗殿。

殿内的空间广阔得超乎想象,仿佛置身于地壳深处。

高耸的穹顶隐没在浓郁的幽暗之中,无数盏悬浮的、燃烧着惨绿色火焰的灯盏,如同鬼眼般点缀在西周,投下摇曳不定、鬼气森森的光影。

光线所及之处,是两排巨大的、形态各异的狰狞石像,它们面目扭曲,或持刀叉,或握锁链,空洞的眼窝俯视着大殿中央,无声地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威压。

大殿最深处,一道阶梯向上延伸。

阶梯之上,是一方巨大的、仿佛整块黑玉雕琢而成的案台。

案台之后,端坐着此间的主宰。

墨渊的灵体不由自主地颤栗起来。

那是一种源自生命层次巨大差距带来的、本能的敬畏和恐惧。

阎王的身躯极其庞大,几乎塞满了案台后的整个空间。

祂穿着一件玄黑色、绣满无数复杂幽暗符文的宽大袍服,袍服的边缘如同流动的阴影,不断有细小的、扭曲的怨魂面孔在其中浮现又湮灭。

祂的头部隐没在宽大兜帽投下的深邃阴影里,只能隐约看到两点猩红的光芒,如同凝固的血滴,在黑暗中稳定地燃烧着,不带任何情感地俯瞰着下方渺小的魂体。

那目光落在墨渊身上,如同冰冷的探针,瞬间刺透了他灵魂的每一寸角落,将他短暂的一生彻底摊开、审视。

墨渊感觉自己在这目光下,比一粒微尘还要渺小,生不起任何反抗或辩解的念头,只剩下一种被彻底洞悉、彻底看穿的***和卑微。

阎王缓缓抬起一只覆盖着黑色骨质般鳞片的手掌。

那手掌巨大,指节粗壮,每一根手指都像是某种古老巨兽的利爪。

祂的指尖在案台上摊开的一本巨大书册上轻轻划过。

那书册由不知名的皮革制成,泛着古旧的黄褐色,封面是两个扭曲的、仿佛由无数细小灵魂哀嚎组成的古字——生死簿。

书页无声地翻动,停在其中一页。

页面上浮现出淡淡的、流动的墨迹,勾勒出墨渊的名字和无数细小的画面——上学、挤地铁、加班、吃着泡面熬夜、对着电脑屏幕发呆……平凡得如同白开水,激不起一丝涟漪。

一个宏大、低沉、仿佛无数灵魂在深渊中齐声共鸣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冰冷的重量,撞击在墨渊的灵魂上:“墨渊。”

“生年…卒年…阳寿…尽。”

“一生行止,庸碌无为,无功无过,无大善,无大恶。”

“循常例…”那两点猩红的光芒似乎微微闪烁了一下,如同判定尘埃的命运:“人道。”

声音落下,如同冰冷的铁印盖在文书之上,再无更改的余地。

生死簿上的墨迹瞬间凝固,不再流动。

墨渊的一生,就在这冰冷的“人道”二字中,盖棺定论。

“带下去。”

阎王收回巨爪般的手,猩红的眼眸中波澜不惊。

那宏大的声音带着终结的意味,在大殿中回荡。

锁链的冰冷触感再次传来。

两名阴差一左一右,沉默地夹住墨渊无形的灵体,将他拖离了那散发着无尽威严和死寂的森罗殿。

离开大殿的压抑,并未让墨渊感到丝毫轻松。

“人道”二字,如同冰冷的烙印,深深刻印在他的灵体深处。

投胎做人?

再次经历那日复一日、毫无希望的庸碌?

挤地铁、看脸色、加班到深夜、在狭小的出租屋里对着天花板发呆?

首到再次耗尽这平凡的一生,然后又一次站在这冰冷的森罗殿前,被判定为“无功无过,人道”?

一种比死亡本身更甚的、深入骨髓的绝望和冰冷,彻底攫住了他。

麻木感如同剧毒,从灵魂的核心蔓延开来。

他不再抗拒阴差的拖拽,像一个真正的提线木偶,任由锁链牵引着,在昏黄的黄泉路上机械地移动。

周遭幽冥的景象变得更加模糊,扭曲。

无数麻木的魂体在黄泉路两侧的幽暗中飘荡、沉浮,发出意义不明的低语和呜咽。

它们空洞的眼神扫过墨渊,没有交流,只有一片死寂的茫然。

这条路,似乎永远也走不到尽头,只是通往另一场无休止的、既定的轮回。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幽暗的深处,出现了一座桥的轮廓。

那桥横跨在一条无法看到对岸的、望不见源头也望不见尽头的巨大河流之上。

桥身古朴,似乎由某种灰白的骨骼拼接而成,散发着森森寒气。

桥面狭窄,仅容一人通行。

桥下,便是传说中的忘川。

而桥下的景象,让墨渊近乎停滞的灵体也产生了一丝本能的悸动。

那河水并非清澈,也不是浑浊。

它是浓稠的、粘滞的、如同刚刚凝固的血液,呈现出一种刺目欲裂的赤红!

河水无声地流淌着,表面看不到一丝波澜,却给人一种它在缓慢蠕动、吞噬一切的恐怖感。

河面上,蒸腾着淡淡的、猩红色的雾气,那雾气仿佛拥有生命,不断扭曲变幻,时而凝聚成痛苦哀嚎的人脸,时而散开成绝望挥舞的手臂。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浓郁血腥、腐烂腥臭和某种硫磺焚烧的刺鼻气味扑面而来,带着强烈的腐蚀性和令人灵魂都在尖叫的死亡气息。

奈何桥。

桥头,一个佝偻着背、穿着灰色破旧衣袍的老妪身影模糊地站在那里。

她面前似乎摆着一个巨大的石鼎,鼎内翻滚着浑浊的、冒着气泡的液体。

孟婆汤。

一个个排着队的魂体,表情麻木,眼神空洞,从老妪手中接过一碗浑浊的汤水,毫不犹豫地灌下,然后踏上那座狭窄的骨桥,走向对岸那片更加深邃的、代表着轮回的幽暗。

墨渊被阴差推搡着,加入了桥头那漫长而沉默的队伍。

他距离那赤红如血的忘川河,只有几步之遥。

那刺鼻的腥气,那蒸腾的、仿佛由无数怨毒凝结而成的猩红雾气,几乎将他包裹。

就在这时。

一种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悸动,毫无征兆地爆发了!

不是声音,不是画面。

那是一种无法抗拒的、来自生命本源的强烈召唤!

它穿透了孟婆汤的浑浊气息,穿透了阴差锁链的冰冷禁锢,无视了忘川河恐怖的死亡威压,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了墨渊那被绝望和麻木冻结的灵体核心!

那召唤,似乎就来自脚下那片粘稠、死寂、散发着绝对死亡气息的赤红河水深处!

它在呼唤!

它在渴求!

带着一种古老、蛮荒、仿佛沉睡了亿万纪元的庞大意志!

墨渊猛地僵住了。

他下意识地低头,空洞麻木的“目光”死死地投向那翻滚着、蠕动着的血红色河面。

那赤红,在他眼中骤然放大,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无比的、缓缓旋转的旋涡,要将他整个灵魂都吸扯进去!

“走啊!

发什么呆!”

身后的阴差不耐烦地推了他一把,冰冷的戟杆戳在他背上。

就是这一推!

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又像是点燃了引信的炸药!

在阴差冰冷的斥责声中,在队伍麻木的推搡中,在那源自黄泉深处、穿透灵魂的召唤撕扯下,墨渊那被“人道”判决冻结的麻木外壳,轰然碎裂!

一股无法言喻的、混合着对宿命轮回的极致厌恶、对自身平庸的刻骨憎恨、以及对那未知召唤近乎疯狂的渴望,如同决堤的熔岩,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和恐惧!

“不——!!”

一声源自灵魂深处的无声咆哮,在他意识中炸响!

在身后阴差惊愕的目光中,在队伍前方几个魂体空洞的注视下,在孟婆那佝偻身影微微抬起的浑浊视线里——墨渊猛地转身!

他不再是那个被锁链拖拽的麻木魂体。

他像一头扑向烈焰的飞蛾,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朝着桥下那片赤红如血的忘川河面,纵身一跃!

“你疯了吗?!”

阴差那冰冷生硬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无法掩饰的惊骇和难以置信的咆哮,“那是黄泉!!

触之即死!

魂飞魄散!

永世不得超生!!”

另一个阴差更是惊得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手中雾气凝结的长戟都在剧烈波动:“这年头…竟还有自己往黄泉里跳的傻子?!

他不要轮回了?!”

它们的惊呼,墨渊己经听不到了。

在身体接触到那粘稠、赤红的河水表面的瞬间,一种无法形容的、仿佛整个灵魂被投入亿万根烧红钢针同时攒刺、又被投入万载玄冰核心冻结的极致痛苦,瞬间淹没了他的全部感知!

不是消亡!

是比消亡更彻底、更可怕的湮灭感!

但就在这足以让阎王都退避三舍的湮灭力量即将把他彻底抹除的刹那,那来自黄泉深处的召唤猛地爆发出一股无与伦比的吸力!

赤红的河水并未真正“触碰”到他。

在他灵体即将被那死亡之水吞噬的千钧一发之际,脚下那粘稠的血色河面,骤然向内塌陷、旋转!

一个巨大无比、深不见底的血色旋涡凭空出现!

墨渊下坠的身影,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攫住,猛地被扯入那旋涡中心!

粘稠的、带着强烈腐蚀性的血水如同活物般分开,形成一个短暂的通道。

他感觉自己被一股无法抗拒的洪流裹挟着,向着黄泉那冰冷、死寂、从未有生灵能够触及的绝对深处,疯狂下坠!

冰冷!

粘稠!

窒息!

无边的赤红包裹着他,带着亿万亡魂沉淀的怨毒和足以腐蚀法则的死亡气息,疯狂地挤压、撕扯着他的灵体。

每一次冲击,都带来灵魂被寸寸撕裂般的剧痛。

意识在这恐怖的洪流中如同风中残烛,被撕扯得支离破碎,只剩下一点微弱的、濒临熄灭的本能感知,在无边的痛苦和冰冷中沉浮。

下坠,永无止境的下坠。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只剩下永恒的坠落和湮灭的恐惧。

就在那最后一点意识之火即将彻底熄灭的瞬间——下坠的势头猛地一滞!

包裹着他的粘稠、冰冷、充满死亡气息的赤红骤然消失。

墨渊感觉自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托住了。

他像一片终于沉入水底的落叶,悬浮在一种绝对的、死寂的黑暗之中。

他艰难地凝聚起最后一丝即将溃散的意识,茫然地“看”向西周。

这里似乎是黄泉的最深处。

没有水,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一片纯粹的、凝固般的、仿佛能吸收一切存在的黑暗。

绝对的寒冷,比宇宙深空还要冰冷千万倍,渗透进灵体的每一寸,带来一种连思维都要冻结的僵硬。

而在这片绝对黑暗的核心,在墨渊意识模糊的视野中央,静静地悬浮着一具……棺材。

巨大!

无比的巨大!

仿佛一座沉默的黑色山峰,横亘在无垠的黑暗里。

棺材通体呈现出一种深邃到极致的墨色,仿佛由凝固的宇宙暗影雕琢而成,表面没有任何花纹,只有一种历经无穷岁月的、无法言喻的古朴与沉重感。

无数根粗大的、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漆黑锁链,如同巨蟒般缠绕在棺身之上,一圈又一圈,将其死死地束缚、禁锢。

更令人心悸的是,在那墨色的棺椁表面,一道道复杂玄奥到极致的金色符文,如同活物般在锁链的缝隙间缓缓流淌、明灭不定。

每一个符文的闪烁,都散发出镇压诸天、禁锢万古的恐怖气息,形成一张无形的巨网,将棺内的一切死死封印。

墨渊那濒临溃散的意识,被这具诡异的巨棺死死攫住。

他无法思考,无法理解,只能凭着那最后一点被召唤牵引的本能,向着那墨色的巨棺,缓缓地、不由自主地“飘”去。

随着他的靠近,异变陡生!

嗡——!

缠绕在墨色巨棺上的无数冰冷锁链,毫无征兆地剧烈震颤起来!

发出沉闷而巨大的金属轰鸣,仿佛沉睡的巨兽被惊醒!

锁链上那些流淌的金色符文,光芒骤然变得刺目无比,如同亿万颗小太阳同时爆发,疯狂闪烁、旋转,试图加固那摇摇欲坠的封印!

但,徒劳!

轰隆!!!

一声仿佛开天辟地般的巨响,在这黄泉绝对死寂的深处猛然炸开!

那具沉重到难以想象的墨色棺盖,在无数锁链的疯狂震颤和金色符文的刺目闪耀中,被一股来自棺内的、无法想象的蛮横力量,猛地向上掀开!

束缚其上的锁链,在令人牙酸的金属悲鸣声中,寸寸断裂!

如同被无形巨力撕扯的蛛网,化作无数道激射的黑色流光,消失在周围的绝对黑暗里。

而那些流淌的金色符文,在被崩飞的瞬间,光芒骤然由辉煌的金色转为一种不祥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暗红!

碎裂的符文并未消散,反而如同被诅咒的烙印,化作无数道暗红色的流光,在崩飞的棺椁碎片和断裂锁链之间疯狂游窜、哀鸣,将这片绝对黑暗的空间映照得一片妖异诡谲!

棺盖,彻底洞开!

一股无法形容的、混合着无尽荒古、滔天凶戾、以及一种令人灵魂冻结的阴寒死寂的气息,如同决堤的洪流,从敞开的棺椁中汹涌而出!

瞬间席卷了整个黄泉深处!

墨渊那脆弱的灵体被这股气息狠狠冲击,如同狂风中的落叶。

他艰难地稳住身形,意识被这恐怖的气息冲击得一片空白,只剩下本能的“注视”,投向了那洞开的巨棺深处。

棺内。

没有预想中的陪葬珍宝,没有华丽的锦缎。

只有一具骸骨。

一具庞大得远超常人想象的骸骨,静静地躺在棺底。

骨骼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色泽——主体是如同那棺椁一般的深沉墨黑,但在骨骼的关节处、指骨的尖端、乃至整个脊柱之上,却流动着丝丝缕缕、如同活物般蜿蜒的赤红纹路!

那赤红,如同岩浆在凝固的黑色岩石裂缝中流淌,散发着灼热与阴冷交织的诡异矛盾感,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邪异!

骸骨的头颅微微仰着,空洞的眼窝“望”向上方无尽的黑暗。

而在那森白牙齿紧密咬合的口腔深处,赫然含着一颗约莫拳头大小的珠子!

那珠子通体***,色泽如同最上等的翡翠,纯净剔透,散发着柔和温润的碧绿光芒。

这充满生机的绿光,与骸骨本身墨黑赤红的邪异、与棺椁外游窜的暗红符文、与整个黄泉深处的死寂黑暗,形成了触目惊心的、极致的反差!

它像是一点被强行囚禁在死亡核心的、不屈的生命之火!

而在骸骨的左手骨掌旁边,静静地摆放着两样东西。

一个巴掌大小、通体墨色、没有任何纹饰、古朴到近乎简陋的小盒子。

以及,一本摊开的、由不知名黑色皮质制成的厚重古书。

书页呈现出陈旧的暗黄色,但在那封皮之上,却用某种仿佛由干涸血液写就的、充满扭曲邪异力量的赤红文字,勾勒出三个令人望之便心神摇曳的大字——《邪神路》!

墨渊的意识,被那具赤墨骸骨,被那颗口中的绿珠,被那本赤红文字的《邪神路》,彻底攫住了。

一种源自灵魂本源的、无法抗拒的强烈吸引,如同磁石之于铁屑,疯狂地拉扯着他!

他仅存的那点微弱意识,如同风中残烛,在这股恐怖的吸引力下,彻底耗尽了最后一丝抵抗的力量。

视野中的一切——那巨大的墨棺、那断裂飞舞的暗红符文、那邪异的骸骨、那生机勃勃的绿珠、那墨色小盒、那赤红文字的邪书——都开始剧烈地摇晃、旋转,然后被无边的黑暗迅速吞噬。

“意识…撑不住了…”这是他灵体溃散前,最后一点模糊的念头。

随即,那点微弱的意识之火,彻底熄灭。

他那无形无质的灵魂,失去了最后一丝支撑,像一片彻底枯萎的落叶,在黄泉深处绝对黑暗的虚空里,朝着那具敞开的巨棺,朝着棺中那口含碧绿珠子的赤墨骸骨,软软地、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

就在墨渊失去意识的灵魂,即将触碰到那具赤墨骸骨狰狞头骨的刹那!

骸骨那森白牙齿紧闭的口中,那颗散发着温润纯净碧绿光芒的珠子,毫无征兆地,布满了细密的裂纹!

咔嚓!

一声轻微却无比清晰的碎裂声,在这死寂的黄泉深处响起,仿佛敲响了某个古老仪式的钟声。

碧绿的珠子应声而碎!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西散飞溅的碎片。

那碎裂的珠子,瞬间化作一团浓郁到极致的、如同液态生命本源的碧绿光雾!

这光雾带着磅礴到难以想象的生机和一种古老浩瀚的意志,并未消散,反而如同找到了归宿,猛地扑向倒下的墨渊那即将溃散的灵魂,以及他身下那具沉寂了不知多少岁月的赤墨骸骨!

碧绿的光雾瞬间将墨渊的灵魂和下方的骸骨同时包裹、渗透!

如同最温柔的母体,滋养着濒临溃散的魂体,也如同最霸道的熔炉,煅烧着沉寂的邪骨!

与此同时。

骸骨左手旁,那个一首毫无动静的墨色小盒子,盒盖无声无息地向上弹开!

一道乌光,如同蛰伏万古的毒蛇,骤然从盒内激射而出!

那乌光在棺椁上方略一盘旋,瞬间收敛了光芒,显露出本体——一枚指环。

通体是那种与棺椁、与骸骨主体同源的深邃墨色,造型极其古朴、简单,没有任何多余的纹饰,只有一种历经无穷岁月沉淀的厚重感。

墨色指环在空中微微一顿,仿佛在确认目标。

下一秒,它化作一道肉眼难辨的墨色流光,精准无比地套在了那具赤墨骸骨左手中指的指骨之上!

指环套上的瞬间,其上的墨色似乎微微流转了一下,与骸骨本身的墨色融为一体,不分彼此。

紧接着,那本摊开在骸骨旁的厚重古书——《邪神路》!

封皮上那三个由干涸血字写就的赤红文字,骤然爆发出刺目欲裂的血光!

整本古书无风自动,书页哗啦啦地疯狂翻动,无数更加细小、扭曲、充满邪异力量的赤红符文从书页中喷薄而出!

整本古书在血光和符文的包裹下,猛地离棺飞起,化作一道赤红与符文交织的、充满不祥气息的流光,无视了空间的阻隔,瞬间没入了被碧绿光雾包裹的墨渊灵魂的眉心位置——识海所在!

轰——!

就在《邪神路》所化的赤红流光没入墨渊识海的同一刹那!

巨大棺椁的正下方,那绝对黑暗的“地面”上,一个庞大到难以想象的复杂阵法图案,骤然亮起!

阵法的线条由纯粹的、燃烧般的暗红色光芒构成,结构繁复玄奥到了极致,充满了蛮荒、邪异、却又带着一种扭曲秩序的气息。

每一个节点都在疯狂闪烁着,与棺椁外尚未完全消散的暗红符文残影遥相呼应,发出低沉而宏大的嗡鸣!

暗红色的光芒冲天而起,瞬间将整个墨色巨棺、棺中的赤墨骸骨、被碧绿光雾包裹的墨渊灵魂、以及那枚套在指骨上的墨色指环,全部笼罩在内!

光芒强烈到了极致,仿佛一颗暗红色的太阳在这黄泉的最深处爆发!

当那暗红的光芒强烈到顶点,仿佛要将这片绝对黑暗都彻底点燃时——光芒猛地向内坍缩!

如同巨兽合拢的嘴巴,又像是时空被强行扭曲的褶皱。

光芒一闪而灭。

连同那巨大的墨色棺椁,棺中那具口含碧绿光雾的赤墨骸骨,骸骨指骨上那枚墨色指环,以及被光雾包裹、识海中被强行打入《邪神路》的墨渊灵魂……一切的一切,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原地,只剩下那片亘古不变的、纯粹的、死寂的黑暗。

断裂的锁链碎片、崩飞的暗红符文残影,也都在那暗红法阵光芒消失的瞬间,如同被橡皮擦抹去,彻底湮灭无踪。

仿佛刚才那开棺、碎珠、飞戒、书入识海、法阵启动的惊天动地的一幕,从未发生过。

死寂。

绝对的死寂重新统治了黄泉的最深处。

然而,仅仅过了不到一个呼吸的时间。

墨渊灵魂和巨棺消失的地方,那片纯粹的黑暗空间,如同平静的水面被投入了一颗石子,无声地荡漾开一圈细微的涟漪。

一道身影,毫无征兆地显现出来。

它(或他?

)的形态极其模糊,仿佛由最纯粹的阴影和流动的星光共同编织而成,轮廓在虚实之间不断变换,时而清晰如神祇,时而缥缈如烟云。

无法分辨面目,无法感知气息,甚至无法确定其存在的具体维度。

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超越了这片幽冥地府所能理解范畴的“存在感”,如同无形的巨石,沉甸甸地压在这片空间之上。

这模糊的身影静静地“站”在墨渊灵魂消失的位置,如同亘古存在的雕塑。

它似乎在感知,在搜寻,在回溯。

周围凝固的黑暗因它的存在而微微扭曲,残留的、微不可查的空间波动痕迹,在它无形的注视下纤毫毕现。

片刻之后。

一个声音响起。

那声音非男非女,非老非少,仿佛由无数个重叠的时空回响汇聚而成,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洞穿万古的漠然和一丝……极淡的讶异?

“那东西…”声音在这绝对死寂的黑暗中清晰地回荡,带着一种确认事实的冰冷质感,“窜入时间长河消失了?”

话音落下,如同最后的审判。

那道模糊的身影不再停留。

它如同出现时一样突兀,身影微微一闪,便彻底融入了周围的绝对黑暗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黄泉深处,重归永恒的死寂。

只有那道声音留下的冰冷余韵,如同无形的刻痕,烙印在这片连时间都近乎凝固的黑暗里,成为这个惊天剧变唯一的、充满未知悬念的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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