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检讨书
李云龙摸了摸自己的脸，虽然没被打中，但也惊怒交加。
他指着被周志国死死抱住的程世发，气得跳脚：“好你个程瞎子！
你他娘的还敢动手？！
反了你了！
老子……都给老子闭嘴！”
一声威严的、带着雷霆之怒的吼声如同炸雷般在众人头顶响起！
所有人都像被按了暂停键，瞬间僵住。
只见旅长在几个参谋的簇拥下，脸色铁青，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他目光如电，扫过剑拔弩张的双方，最后停留在程世发和李云龙身上，那眼神冰冷得能冻死人。
“程世发！
李云龙！”
旅长的声音不高，却蕴含着山雨欲来的巨大压力，“好啊！
仗刚打完，死去的弟兄们尸体还没凉透呢！
你们这两个主力团长，就在这里给我上演全武行？！
嫌死的人还不够多？
嫌我们八路军的脸丢得还不够大？！”
空气仿佛凝固了。
刚才还沸沸冲天的争吵和怒火，在旅长冰冷的注视下，瞬间被冻结。
程世发胸膛剧烈起伏，瞪着李云龙的眼睛依旧血红，但被周志国死死抱住的手臂，力量却不由自主地松懈了几分。
一股冰冷的、混杂着后怕和更深沉屈辱的情绪，缓缓取代了狂怒。
李云龙也梗着脖子，但眼神明显有些闪烁，不敢首视旅长那洞穿一切的目光。
“都给我滚到旅部去！”
旅长厉声道，“立刻！
马上！
写检查！
深刻反省！
明天一早，在战地总结会上，当着所有营以上干部的面，给我说清楚！
要是说不清楚……”旅长冷哼一声，那未尽的威胁比任何责骂都更有分量。
旅长带着参谋转身离开，留下死一般的寂静。
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最后一丝光线消失，暮色西合，寒意更重。
关家垴的山坡上，只剩下呜咽的风声和远处伤兵压抑的***。
周志国慢慢松开程世发，低声劝道：“老程，先回去。
冷静冷静。”
程世发没有动。
他像一尊石雕，矗立在冰冷的暮色中。
他缓缓转过头，再次望向那片被黑暗逐渐吞噬的山坡。
那里，躺着他一百二十七名再也站不起来的兄弟。
李云龙那张愤怒又“委屈”的脸在他脑海里晃动，旅长冰冷的话语在耳边回响。
他猛地抬起手，不是挥拳，而是狠狠一拳砸在了自己的胸口！
沉闷的响声让旁边的赵铁柱和周志国都心头一颤。
“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嘶吼，终于从他喉咙深处爆发出来，充满了无尽的痛苦、愤怒和……一种刻骨铭心的、对自身无能的憎恨！
这嘶吼在空旷的战场上显得格外凄厉，旋即又被呼啸的寒风无情地撕碎、带走。
他没有再看任何人，猛地转身，像一头负伤的孤狼，深一脚浅一脚地，踉跄着朝山下团部的方向走去。
背影在渐浓的夜色中，显得无比沉重和孤独。
赵铁柱立刻像影子一样紧紧跟上。
周志国看着程世发的背影，又看了看另一边同样脸色难看、被警卫簇拥着下山的李云龙，深深地、无奈地叹了口气。
关家垴的硝烟散了，但这两个倔驴之间的梁子，这掺着血与火的恩怨，才刚刚开始，而且结得更深、更死了。
**当晚，程世发团部。
**一盏昏黄的油灯下，程世发像一尊泥塑，坐在弹药箱拼成的“凳子”上。
面前摊着纸笔，但他一个字也写不下去。
那份伤亡报告就放在手边，每一个名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坐立不安。
赵铁柱默默地端来一碗热腾腾的、飘着几片菜叶的糊糊，放在旁边的木箱上。
“团长，吃点东西吧。
一天没吃了。”
他的声音瓮声瓮气，带着担忧。
程世发没动。
他目光空洞地望着跳动的火苗。
脑海里反复回放着白天的画面：战士们在弹雨中倒下、李云龙侧翼突袭的身影、旅长冰冷的眼神、还有自己那挥出又未能落下的拳头……最后，定格在那一张张牺牲战士年轻而模糊的脸上。
“铁柱，”程世发的声音干涩得厉害，“你说……今天……是不是我错了？”
赵铁柱愣了一下，黝黑的脸上满是憨厚和忠诚：“团长，俺……俺不懂那些大道理。
俺就知道，跟着你打鬼子，没错！
今天……今天牺牲的弟兄们，都是好样的！
他们是为了打鬼子死的！
值！”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那个李团长……他是浑，但……但他确实也打死了不少鬼子。”
程世发沉默了。
值吗？
用一百多条命去填一个情报失误和战术僵化的坑？
李云龙是浑，但他那不顾一切的冲锋，确实撕开了口子……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猛地站起身，在狭小的指挥部里来回踱步。
白天旅长的训斥、李云龙的“歪理”、还有周志国那些关于情报和战术选择的分析，此刻像无数根针，反复扎刺着他骄傲的心。
“不能这么打……不能这么打了……”他喃喃自语，像是在告诫自己，又像是在对牺牲的战友承诺。
他走到墙边，取下挂着的、擦拭得锃亮的驳壳枪。
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纷乱的心绪稍微平静了一些。
他坐下来，开始慢慢地、极其认真地拆卸、擦拭着每一个零件。
动作专注而用力，仿佛要把所有的愤怒、憋屈、自责和不甘，都揉进这机械的重复劳动中。
油灯的火苗在他专注的侧脸上跳动，映照出他紧抿的嘴唇和眉宇间那道尚未完全散去的阴霾，以及一种正在痛苦中艰难滋生的、名为反思的沉重。
他擦得很慢，很仔细。
当最后一个零件被擦得油光锃亮，重新组装好时，他轻轻拉动枪栓，发出清脆的“咔哒”声。
程世发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眼神深处那团狂躁的火焰似乎熄灭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冰冷、也更加坚定的东西。
他拿起笔，在纸上重重地写下三个字：**检讨书**。
笔尖在粗糙的纸面上划动，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刮骨疗毒。
窗外，寒风依旧呼啸。
明天等待他的，是旅部那场注定不会轻松的战地总结会。
还有那个“***”李云龙。
关家垴的教训，像一道深深的伤疤，刻在了程世发的心上。
而这道伤疤带来的痛楚，将驱使着他走上一条更为艰难、却也最终通向将星之路的——淬炼之途。
他知道，证明自己，不再仅仅是为了争一口气，更是为了那些躺下的兄弟，为了肩上沉甸甸的责任。
这第一步，就从这痛苦的反思和这份沉重的检讨开始。
夜，还很长。
程世发擦枪的手，稳定而有力。
只是那碗糊糊，早己凉透。
不知何处飘来一阵微弱的肉香，那是炊事班在用缴获的鬼子罐头，给伤兵们熬煮的一点难得的慰藉。
这丝香气，在这冰冷的夜里，显得格外温暖，也格外……令人心酸。